市局的法醫實驗室總是彌漫着一股過於潔淨的、混合了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氣味,冰冷得不近人情。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將不鏽鋼台面和白色瓷磚照得一片慘白。
老法醫戴着口罩和橡膠手套,正低頭操作着離心機。蘇棠站在一旁,看着試管裏分離出的微量樣本,眉頭緊鎖。那份充滿“未知”的殘留物報告像根刺,扎在她心裏。
“還是老樣子,”老法醫的聲音隔着口罩有些悶,“結構極其不穩定,物證本身離開現場環境後,活性就在持續衰減。常規毒理、病理分析找不到匹配項。這東西……邪門。”
他拿起另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數據紙,遞給蘇棠:“這是剛嚐試做的微量元素光譜分析,倒是有點發現。裏面幾種礦物成分的配比很怪,不像自然界常見組合,倒像是……人工精心調配過的。”
蘇棠接過數據紙,上面曲折的圖譜和峰值對她而言如同天書,但“人工調配”這幾個字,讓她心頭一緊。陳恪說的“制餌者”……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股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淡淡的檀香和草藥味率先飄了進來。
蘇棠和老法醫同時抬頭。陳恪站在門口,依舊是那身皺巴巴的西裝,臉色在日光燈下顯得愈發青白。他沒穿防護服,也沒戴手套,手裏只拿着那個深咖啡色的羅盤。
“陳警司?”老法醫有些詫異,這裏是他的絕對領域,充斥着現代科學的規則和秩序。
“來看看。”陳恪的聲音嘶啞,他走進來,目光直接落在操作台上那幾個密封的證物袋上——裏面裝着從三個現場提取到的、微乎其微的殘留物樣本。
他的羅盤剛一靠近,玻璃罩下的指針就立刻開始不安地左右輕顫,發出極細微的嗡鳴,與離心機工作的聲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古怪的合奏。
老法醫看着那羅盤,眼神裏透出明顯的不贊同,但沒說什麼。蘇棠的心卻提了起來,她緊緊盯着陳恪的動作和表情。
陳恪沒去碰證物袋,只是將羅盤懸在它們上方,緩緩移動。指針顫動的幅度和頻率隨着位置變化而發生改變。他閉着眼,眉頭微蹙,像是在解讀某種無聲的電波。
“不一樣……”他喃喃自語。
“什麼不一樣?”蘇棠立刻問。
“三個現場的殘留,‘味道’有細微差別。”陳恪睜開眼,指着其中一個證物袋,“這個,怨氣最重,像是從橫死不久的人身上提煉的‘穢’。”手指移向另一個,“這個,驚懼之氣更濃,摻雜了活物臨死前的恐慌。”最後指向第三個,“這個……最‘涼’,像是汲取了地底埋了很久的陰寒死氣。”
老法醫聽得目瞪口呆,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轉身去擺弄他的顯微鏡,顯然覺得這是在聽天書。
蘇棠卻感覺後背竄起一股寒意。她強迫自己冷靜,追問:“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制餌’的人,手法還不完全熟練,或者在嚐試不同的配方。”陳恪收起羅盤,看向蘇棠,“也說明,他獲取這些‘原材料’的渠道,不止一個。”
原材料……橫死之人、活物臨死的恐慌、地底陰寒死氣……這些詞語讓蘇棠胃裏一陣翻騰。這已經遠遠超出了連環殺手的範疇,更像是一種……黑暗的手工藝。
“能找到這些‘原材料’的來源嗎?”她聲音有些發幹。
“難。”陳恪搖頭,“但‘調配’需要地方。需要安靜、隱蔽、不容易被打擾,而且……會有殘留。”他頓了頓,補充道,“強烈的負面能量殘留,會對周圍環境產生影響。根據我那本筆記裏寫的,長期進行這種操作,那地方會變得陰冷潮溼,電器故障頻發,甚至會影響附近活物的情緒。”
他目光掃過實驗室冰冷的儀器:“就像現在,我的羅盤在這裏反應就很大,不是因爲證物,是因爲這地方本身……死氣、怨氣、不甘心,太多了。”
老法醫猛地回過頭,臉色不太好看。任誰說自己工作的地方“死氣怨氣重”,恐怕都不會高興。
蘇棠卻猛地想起了之前排查時,香燭店老板提到的那個“眼神讓人發毛”的口罩男。一個需要安靜隱蔽場所的人……
她立刻走到內部電話旁,再次接通了排查小組。
“重點追加一項:詢問所有受訪對象,附近有沒有空置已久、或者最近突然被租下但很少看到人進出的倉庫、地下室、廢棄廠房?尤其是那種傳聞不太‘幹淨’,或者最近電器總是出問題的地方!”
掛了電話,實驗室裏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只有離心機還在嗡嗡作響。
老法醫看看一臉嚴肅的蘇棠,又看看面無表情、周身仿佛縈繞着另一種規則的陳恪,最終嘆了口氣,嘟囔了一句:“這都什麼事兒……”
陳恪似乎不打算久留,轉身朝門外走去。經過蘇棠身邊時,他腳步停了一下,極低地說了一句:“讓你的人,靠近這種地方時,機靈點。感覺不對,立刻退出來,別硬闖。”
門輕輕合上,那縷淡淡的檀香味還殘留着,與實驗室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沖突又融合的氣息。
蘇棠站在原地,看着台上那些證物袋。科學儀器分析出的圖譜,和陳恪那玄乎的“味道”解讀,像兩條來自不同世界的線,此刻卻離奇地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她拿起電話,又撥了一個號碼。
“喂,檔案室嗎?我是蘇棠。麻煩幫我調閱一下近五年內,所有關於無名屍、離奇死亡且屍體發現時狀態異常(如嚴重腐爛卻死亡時間很短、屍體發現地異常幹燥或潮溼等)、以及大量寵物或牲畜非正常死亡案件的記錄,對,全部……”
聽筒那頭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