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駛向市區時，龐玉坤在副駕位置調整後視鏡角度。這個工信部出身的秘書注意到，後座齊文蔚正用食指輕叩皮質扶手，頻率與車窗外掠過的枯黃的梧桐樹影奇妙同步。
考斯特駛入省委禮堂大門時，兩人早已在這裏等待，正是漢東省省委書記趙立春和省長劉明東等一衆漢東領導。
簡單寒暄後，趙立春率先開口說話，“文蔚書記，政鋒局長，我的意思是今天早上十點開省委常委擴大會議，明天早上在京州召開全體幹部大會，文蔚書記今天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正式就任。”
王政鋒說道：“立春書記，明東省長，那咱們就走吧，我的職責就是將文蔚書記送到崗位上。”
早上十點，漢東省省委常委擴大會議正式召開，在京州的所有廳局級及以上幹部均參加了此次會議。
會上，幹部一局局長王政鋒渾厚的聲音在穹頂下回響，"經衆陽批準，任命齊文蔚同志爲漢東省省委常委，省政府黨組副書記，京州市市委書記，京州警備區黨委第一書記。”
"同志們，車過中山南路時我數了四十七棵梧桐。"他的普通話中帶着西北的金屬質感，"有十一棵的嫁接痕跡明顯，但根系都扎在九十年代鋪就的排水系統上。"台下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聲，趙立春端起保溫杯的動作在空中凝固了半秒。
"京州就像這些梧桐，二十年前承載着漢東重工業轉型的陣痛，今天又即將面對數字經濟浪潮的沖刷。"
劉明東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洇出個墨點。
"未來的幾年，我代表京州市委市政府作出承諾，我們要做三件事。"齊文蔚的稍微停頓了一下，"第一，把京州老工業區的'鏽帶'變成'智帶'；第二，在呂州新區建立數字經濟安全實驗室；第三——"他突然轉向趙立春，"立春書記在去年漢東省委經濟工作會議上提的'漢江生態走廊'規劃，我認爲應該增加新能源船舶補給節點。"
會場響起克制的掌聲，像暴雨前貼着地皮滾動的悶雷。趙立春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溫度，他朝向一旁的省長劉明東小聲說道："看來文蔚書記這是帶着尚方寶劍來的啊。"
"不是尚方寶劍，是手術刀。"劉明東搖了搖頭，然後說道，"立春同志，有些病灶要精準切除，有些則需要移植新器官。比如上周京州市關停的華榮鋼鐵……"
在齊文蔚發言完畢後，趙立春接過話筒時特意調整了座椅角度，這個動作讓他的身影完全籠罩在主席台投射的光暈中。
“文蔚同志是衆陽派往我們漢東省的一位強將，猛將。九三年我在冶金廳當處長時，陪着老廳長視察京州梧桐移栽工程，他摸着樹皮裂紋就能說出地下管網走向。現在某些同志坐在空調房裏看衛星雲圖，反倒把腳底板調研的本事丟了！當年老工業區改造，我們硬是把蘇聯援建的熱電廠輸煤棧橋改造成文創長廊，那些鋼結構焊縫可不就是嫁接痕？現在要切掉腐肉，還得靠既懂歷史傷疤、又通未來經絡的操刀手。”
劉明東接過話筒說道：“在文蔚同志來之前，我和立春書記商量了一下，又征求了相關同志的意見，決定：齊文蔚同志全面負責京州市委的全盤工作，負責省政府常務工作，負責發展改革，教育，科技，稅務，金融，能源，統計等方面工作，分管省政府辦公廳及相關負責單位。”
關於對齊文蔚在省政府的分工，大部分人還都是很淡定的，並沒有發出多少驚訝。因爲齊文蔚在擔任京州市委書記的同時還兼着漢東省政府黨組副書記，誰都知道來年的兩會召開之後，齊文蔚便會多出一項新的職務，常務副省長。
在省委常委擴大會議結束之後，幾人一同在省委吃了午飯，這頓午飯很規矩，並沒有什麼值得令人稱贊的地方，要說多的地方也就是，這頓午飯多了一道羊肉水餃，畢竟誰不知道這位省委書記對羊肉過敏。
午飯結束後，趙立春看了眼腕表說：“文蔚同志下午先休息，我三點還要去參加一個會議。”他轉頭囑咐行政處長：“把六號院鑰匙交給龐秘書，車輛通行證都辦妥了吧？”
“立春書記，都已經辦完了。”在告別之後，行政處處長谷京帶着齊文蔚幾人向着省委大院駛去。
正午二點的陽光斜切過省委大院門楣的金色徽標，鎏金的"爲人民服務"五個大字在冬陽下泛着冷冽的光。行政處的考斯特拐入林蔭道時，褪盡葉片的梧桐枝椏在青灰色圍牆上投下蛛網般的投影，枝頭零星懸着的蒴果在寒風中搖晃，像一串串褪色的風鈴。崗亭衛兵槍刺的閃光掠過車窗，軍大衣領口的羊毛在風裏炸開細小的銀絲。
考斯特駛入省委大院時，崗亭衛兵持槍敬禮。梧桐樹蔭在擋風玻璃上流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細碎的咯吱聲。龐玉坤搖下車窗，能聽見遠處籃球場傳來的哨聲和跑動聲。
繞過中心花壇時，十二月的殘菊還在鑄鐵護欄裏挺着焦褐的花盤，旁邊新栽的羽衣甘藍裹着防寒膜，如同一個個系着紫領結的衛兵。
“齊書記，六號院到了。”司機將車停在一棟灰白色三層小樓前。蘇式建築的肋形拱廊在冬日陽光下宛如裸露的脊椎，門楦上鎏金的麥穗浮雕卻依然泛着蘇維埃時代的暖金色。院牆爬滿常春藤，鑄鐵大門貼着嶄新的“06”銅牌。
行政處長谷京小跑着迎上來，手裏拎着兩串黃銅鑰匙：“齊書記，這是主樓和車庫鑰匙。熱水器上午剛檢修過，書房網線已接入省委內網專線。”他指着門前兩棵梧桐樹補充道：“這兩棵樹是九五年移栽的，綠化科每周五來修剪。”
龐玉坤接過鑰匙時注意到，鑰匙扣上拴着紅色電子門禁卡。台階兩側擺着六盆龜背竹，陶土花盆底部還帶着花卉市場的價籤。推開橡木大門，玄關處米色地磚上整齊碼着三雙棉布拖鞋。
“二樓東側是主臥，西側書房配有傳真機。”行政處長拉開客廳窗簾，陽光灑在米色布藝沙發上，“廚房冰箱裏備了礦泉水和速凍水餃，您需要添置什麼隨時聯系後勤科。”
齊文蔚站在落地窗前打量庭院。約兩百平米的草坪剛修剪過，雖然是冬天，但青草茬還泛着嫩綠汁液。西北角有個藤蘿架，藤蘿架上擺着各種綠植，欣欣向榮。圍牆上新裝的攝像頭緩緩轉動，紅色指示燈規律閃爍。
龐玉坤檢查完各個房間後匯報：“書記，一切正常。”他翻開配電箱接着說：“電路總閘在儲物間，備用發電機在地下室，剛才試了下啓動正常。”
“書記，車牌掛好了。”老周在門外提醒。停着的那輛黑色奧迪前保險杠上，“漢O.00005”的藍底白字牌照在陽光下泛着反光。兩只麻雀正站在引擎蓋上啄食不知誰撒的面包屑。
齊文蔚解開西裝紐扣坐在藤椅上：“玉坤，把明天幹部大會的材料再核對一遍。”他接過龐玉坤遞來的保溫杯，擰開杯蓋時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窗外傳來灑水車播放的《茉莉花》旋律，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