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瞎子溝營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留守的戰士和家屬們早就得到了消息，全都聚集在谷口，翹首以盼。當他們看到隊伍扛着一箱箱嶄新的步槍和彈藥，抬着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和面粉回來時，整個營地都沸騰了。
“贏了！我們打贏了！”
“看那槍！我的天，都是新的三八大蓋！”
“還有白面！咱們能吃頓餃子了！”
歡呼聲此起彼伏，人們的臉上都洋溢着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激動。這段時間以來，他們被鬼子壓得太久，也窮得太久了。這場大勝，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收獲，更是精神上的一針強心劑。
王虎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他咧着大嘴，笑得像個孩子，把繳獲的一頂日本軍官的帽子戴在頭上，得意洋洋地吹噓着戰鬥的經過。
“……你們是沒瞅見！就咱們衛國兄弟那兩槍，‘砰’！‘砰’！一個機槍手，一個指揮官，隔着三百多步，跟點了名似的，應聲就倒！小鬼子當時就懵了，還沒明白咋回事，咱們的機槍手榴彈就招呼上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投向了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李衛國。
李衛國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面。他默默地把背上的一箱子彈卸下來，交給了負責清點物資的戰士，然後就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待着。
“哎！衛國兄弟！別走啊！”王虎眼尖，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拽到人群中央，“來來來，你才是今天最大的功臣！沒你那兩槍，咱們弟兄們就算能拿下，也得拿命去換！”
趙振也走了過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同志們，今天我們能取得這麼大的勝利，衛國同志，居功至偉！”趙振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從今天起，李衛國同志就是我們抗聯第一支隊，直屬隊的正式成員！”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王虎，繼續說道：“經過我和王虎隊長商量，我們決定，成立一支‘神槍手班’，專門執行狙擊、偵察等特殊任務！而這個班的班長，就由李衛國同志擔任！”
這個任命一宣布，人群中先是短暫的安靜，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好！就該這樣！”
“有李班長在，看小鬼子還敢不敢囂張！”
“李班長！教我們兩手吧！”
李衛國被這突如其來的任命和熱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趙振和王虎，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點了點頭：“我……盡力。”
“不是盡力，是一定行！”王虎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兄弟，以後隊裏這幫小子，就交給你了！你給老子好好地操練他們！不用給老子省子彈，咱們現在闊了！你把他們都練出你一半的本事，老子就敢帶着他們去打縣城！”
那一晚，整個黑瞎子溝營地，像過年一樣熱鬧。
篝火燒得旺旺的，女人們用繳獲來的白面和野豬肉，包起了熱氣騰騰的餃子。那是很多人幾個月，甚至幾年來，吃過的第一頓餃子。
李衛國也被按在了最上座。戰士們輪流過來給他敬酒，嘴裏說着各種樸實又直接的敬佩話。
“李班長，我敬你！我這條命，算是你救的！”
“李班長，以後我就跟你混了！”
他來者不拒，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很烈，但他沒醉。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前這些歡笑的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種集體的溫暖，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喧鬧過後，趙振找到了獨自坐在角落裏擦拭漢陽造的李衛國。
“在想什麼？”趙振在他身邊坐下，遞過來一碗熱水。
“沒什麼。”李衛國回答。
“還不習慣？”趙振笑了笑，“沒關系，慢慢就習慣了。我們這裏，都是一群粗人，但心眼不壞。”
李衛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爲什麼要成立那個……神槍手班？”
“因爲需要。”趙振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衛國，你很強，但你只有一個人，一杆槍。今天我們能打贏，有運氣的成分。但鬼子吃了這麼大的虧，下一次，一定會派出重兵來圍剿我們。到時候，硬碰硬，我們占不到便宜。”
他看着李衛國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需要更多像你一樣的人。不需要每個人都有你那樣的神技，但至少，他們要懂得如何精準地射殺敵人，如何利用地形保護自己，如何成爲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幽靈。這些，只有你能教他們。”
“我爹只教過我怎麼打獵。”
“打獵和打仗，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趙振說，“都需要耐心、觀察力，和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出致命一擊的決心。我相信你，能成爲一個好教官。”
李衛國看着手裏那杆老舊的漢陽造，想起了父親曾經說過的話。
“一個好獵人，要敬畏山林，也要懂得山林。什麼時候該出手，什麼時候該隱忍，心裏都得有數。”
他抬起頭，對趙振說：“好。我試試。”
第二天一早，神槍手班正式成立了。
王虎親自挑選了十個隊裏槍法最好、腦子最靈光的戰士，其中就包括那個小馬猴子。
十個人站成一排，個個精神抖擻，眼神裏充滿了期待。他們都想跟着這位傳說中的“山鬼”，學一身神乎其技的本事。
李衛國穿着一身繳獲的日軍軍大衣，抱着他那杆漢陽造，走到了隊伍前面。
他沒有像王虎那樣訓話，也沒有像趙振那樣做思想動員。他就那麼站着，用冰冷的目光，一個個地掃過眼前這些戰士。
“從今天起，你們跟着我。我教的東西，可能跟你們以前學的不一樣。”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的規矩，只有一條：服從。做不到的，現在就可以滾蛋。”
沒有人動。
“很好。”李衛國點了點頭，“現在，所有人，把你們的槍，都給我扔在地上。”
十個戰士都愣住了。槍是士兵的第二生命，怎麼能說扔就扔？
“怎麼？沒聽懂？”李衛國的聲音冷了下來。
小馬猴子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那杆嶄新的三八大蓋放在了地上。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照做。
“現在，聽我命令。全體都有，向後轉，目標是五裏外的斷魂崖，跑步走！”
“啊？就這麼跑？”一個戰士忍不住問道，“槍不要了？”
李衛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槍，我會替你們看着。什麼時候你們有資格再拿起它，我會告訴你們。現在，執行命令！”
十個戰士雖然滿心不解，但還是不敢違抗命令，轉身開始跑步。
李衛國沒有跟上去，他就守着那十杆槍，坐在原地。
一個小時後，十個戰士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個個累得像死狗一樣。
“報告……報告班長……我們回來了……”小馬猴子扶着膝蓋，大口喘着氣。
“解散。”李衛國吐出兩個字。
“啊？”所有人都傻眼了，“這就……解散了？不訓練了？”
“今天的訓練，結束了。”李衛國說完，就抱着自己的槍，轉身回窩棚去了，留下十個面面相覷、滿頭霧水的戰士。
接下來的三天，都是如此。
每天早上，李衛國都讓他們把槍放下，然後去跑一個五裏越野。回來之後，就地解散，什麼也不教。
戰士們從一開始的不解，慢慢變成了抱怨。
“這算哪門子訓練啊？天天就知道傻跑！”
“就是啊，槍都不讓我們摸，還叫什麼神槍手班？”
“我看他根本就不會教，就是想折騰我們！”
這些抱怨，自然也傳到了王虎和趙振的耳朵裏。王虎是個急性子，第三天晚上就忍不住了，他風風火火地沖進李衛國的窩棚。
“我說兄弟！你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那幫小子都快炸鍋了！你倒是教他們點真本事啊！哪怕是練練瞄準也行啊！”
李衛國正坐在油燈下，用一小塊布，仔細地擦拭着一顆子彈。他頭也不抬地說道：“他們的心，太燥。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上了戰場，就是活靶子。”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王虎還想說什麼。
趙振也跟着走了進來，他按住王虎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衛國同志，我相信你有你的方法。”趙振溫和地說，“不過，是不是可以稍微給戰士們解釋一下？也好讓他們安心。”
李衛國抬起頭，放下了手裏的子彈。
“明天，讓他們帶上槍，卯時在營地門口集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