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位淘汰……”
林墨反復咀嚼着這四個字，一股寒意，順着他的脊椎，緩緩爬上後腦。
在之前的公司，這四個字，意味着扣績效、被約談、甚至是被辭退。
它代表着一個職場人的失敗和羞辱。
但在這裏，在“永恒科技”，它代表的，是字面意義上的……死亡。
“怎麼個……淘汰法？”林墨的聲音，幹澀得像是生了鏽的齒輪。
蘇晚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在陳述一件和天氣一樣平常的事情。
“每個季度的最後一周，公司都會舉辦‘績效考核’。這是一種……傳統活動。”
她特意在“傳統活動”四個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
“活動開始前，系統會根據某種未知的算法，對全員進行一次綜合評分，並且生成一份‘優化名單’。”
“名單上的人數，沒有定數。可能是五個，也可能是二十個。”
林墨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算法？是什麼算法？KPI？代碼量？還是……”
“不知道。”蘇晚幹脆地打斷了他，“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沒有人知道評分標準。它可能和你最近的業績有關，也可能和你上周喝咖啡時，灑出去了幾滴有關。它是一個絕對的，無法被預測的‘黑箱’。”
黑箱！
這個詞，對於一個程序員來說，意味着最極致的不可控和最深層的恐懼。
你無法調試，無法優化，只能被動地，接受它的審判結果。
“名單生成後呢？”林墨追問道。
“名單生成後，‘活動’就開始了。”蘇晚的目光，投向了茶水間外，那片被黑暗籠罩的辦公區，“公司會暫時封鎖整個樓層，然後，頒布一項臨時的，只在活動期間生效的，新的規則。”
“同時，它們會釋放一只……‘考核官’。”
蘇晚看着林墨，一字一句地說道：“考核官的任務，就是根據那份優化名單，在規定的時間內，將上面所有的人，都‘清理’幹淨。”
林墨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昨晚那道在黑暗中，拖拽着實習生小李離去的，黏膩而溼滑的影子。
“就像昨晚的‘清潔工’一樣？”
“不。”蘇晚搖了搖頭，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忌憚。
“清潔工，只是按固定路線巡邏的，低級的‘清理腳本’。而‘考核官’，是更高級的‘獵手’。它們更聰明，更強大，也……更具攻擊性。”
“而且，每個季度的‘考核官’，都完全不一樣。去年四季度，是‘凝視者’，它的索敵邏輯是‘視線’，任何敢於直視它的人，都會被石化。上個季度，是‘模仿者’，它會僞裝成你的同事，從背後接近你……”
“那……這次呢？”
“這次的傳言，”蘇晚的語氣，壓得更低了，“是‘聆聽者’。”
“聆聽者？”
“對。”蘇晚說，“一個靠聲音，來定位和捕殺獵物的怪物。”
靠聲音……捕殺。
林墨的心髒，驟然一縮。
在一個上百人共同辦公的巨大空間裏，要做到絕對的安靜，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聲咳嗽，一個噴嚏，甚至是一支筆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能成爲……催命的符咒！
更何況，還有一個充滿了未知的，“黑箱”般的優化名單。
你不僅要躲避怪物，還要祈禱自己，不被那個該死的“算法”選中。
這根本不是什麼考核。
這分明，就是一場被精心包裝過的，充滿了隨機性的……大逃殺！
……
林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蘇晚一起，離開茶水間，又是怎麼渾渾噩噩地，熬到天亮的。
當第二天辦公室的燈光，重新亮起時。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整個辦公室裏的氣氛，和昨天，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說昨天，這裏是一座充滿了麻木和壓抑的監牢。
那今天，這裏，就是一座即將被引爆的火藥桶。
雖然，表面上，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但林墨能看到，鄰座的胖哥，在敲擊鍵盤時，那因爲過度緊張而不斷滴落在桌墊上的汗珠。
他能看到，不遠處的一個女同事，在端起咖啡杯時，那無法抑制的，劇烈的顫抖。
他甚至能聽到，整個空間裏，那因爲極度恐懼，而變得粗重、壓抑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恐慌。
像一種無聲的，高傳染性的病毒，正在這間辦公室裏，飛速地蔓延。
沒有人說話，但所有人都知道，審判日，要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每一秒，都像是一場凌遲。
下午三點整。
“嗡——”
所有人的電腦屏幕，都在同一時間，跳出了一個鮮紅色的，充滿了警告意味的彈窗。
一行冰冷的，仿佛帶着血腥氣的白色宋體字，浮現在彈窗中央。
【尊敬的各位奮鬥者：】
【爲進一步激發團隊活力，營造“比、學、趕、超”的良性競爭氛圍，集團第三季度“績效優化評議會”，將於一小時後，正式開始。】
【請各位同事務必堅守崗位，靜候評議開始。】
【預祝各位，取得優異成績。】
【永恒科技人力資源部】
在這段充滿了諷刺意味的，標準的企業八股文的最後，還有一個小小的，正在咧嘴笑的，卡通化的笑臉表情。
“祝你好運”。
林墨看着那個笑臉，感覺它像是一個正在獰笑的，催命的惡鬼。
他抬起頭，環顧四周。
在彈窗跳出的瞬間，整個辦公室裏，那最後一點殘存的，僞裝出來的平靜，也徹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絕對的，死神降臨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四十四層。
倒計時……
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