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徹底消融,大地裸露出生機與瘡痍。獅族部落外的荒野上,新綠的草芽掙扎着從去歲枯黃中探出頭,但空氣中彌漫的卻不是春天的芬芳,而是一股山雨欲來的肅殺與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瞭望塔上的戰士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眼眶深陷,布滿血絲。傳回的訊息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駭人:
“東北方向發現大規模狼群移動痕跡!數量遠超以往!”
“西北山林有熊吼,不是一兩頭,是成群!”
“狼族和熊族的斥候在河流交匯處接觸了……他們在集結!”
狼族與熊族,這兩個北境荒原上最凶悍的陸地種族,竟然真的聯手了。目標不言而喻——獅族,以及獅族中那個傳聞能帶來奇跡與災厄的“獸神化身”,薇薇安。
獅族部落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所有能戰鬥的雄性,包括剛成年的少年,都拿起了武器。雌性們則忙着加固柵欄,搬運石塊,燒制更多的箭矢,準備療傷草藥。地窖溫室裏最後一批速生的冬薯被緊急收割,制成易於儲存的薯幹。整個部落像一張拉滿的弓,緊繃欲裂。
王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林薇薇安坐在鋪了厚厚獸皮的石椅上,腹部高高隆起,幾乎無法久站。三胎進入最後階段,胎動頻繁而劇烈,她的腰背承受着難以想象的壓力,雙腿浮腫,呼吸都有些困難。西澤調配的安胎靈液效果在減弱,體質強化帶來的增益也大部分被沉重的母體負荷抵消。
但她不能倒下。
雷恩站在她面前,全身披掛暗金色的戰甲,臉上塗着象征死戰的油彩,金色的豎瞳裏燃燒着冰冷的火焰。他的目光掃過薇薇安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落在她顫抖着放在腹部的手上。
“狼王塞洛斯和熊主黑岩親自帶隊。”雷恩的聲音嘶啞低沉,“斥候估算,總兵力是我們的三倍以上。他們選在冬雪消融、道路剛通的時候進攻,就是看準我們存糧消耗最大、戰力未復的時機。”
“部落……能守住嗎?”薇薇安的聲音很輕,但很穩。
雷恩沉默了幾秒:“能。但代價會很大。非常非常大。”他看着她,“你……和孩子,必須撤離。凱爾會帶一小隊精銳,護送你從後山密道離開,去南邊的狐族領地暫避。狐族大祭司白星欠我一個人情,他會庇護你們。”
“我不走。”薇薇安抬起頭,黑色的眼睛直視雷恩,“我一走,‘獸神化身’臨陣脫逃的消息傳開,士氣會立刻崩潰。而且,我能幫忙。”
“你這樣子能幫什麼忙?!”雷恩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壓抑的憤怒和恐懼,“你隨時可能會生!這裏是戰場,不是產房!”
“正因爲隨時可能會生,我才更不能走。”薇薇安扶着石椅扶手,艱難地站起來,凱爾立刻上前攙住她。“在路上顛簸逃亡,只會讓孩子更危險。在這裏,至少還有石屋,有祭司,有藥。”
她走到牆邊掛着的一張簡陋地圖前——那是埃羅上次離開前,通過天空之眼徽章傳遞回來的、附近地形的簡略俯瞰圖。
“雷恩,你來看。”她的手指點在地圖上幾個關鍵位置,“他們人數占優,必然想從開闊的東、北兩個方向同時強攻,形成合圍。但我們不能被動防守。”
雷恩走到她身邊,看着她手指劃過的地方。
“東邊是緩坡,適合沖鋒,但地勢略高。我們可以提前在這裏,”她點在一處斜坡中段,“挖設陷坑,覆蓋僞裝。不需要太深,只要絆倒第一批沖鋒的狼騎,打亂陣型就行。”
“北邊靠近河流,土地潮溼。熊族皮糙肉厚,但畏懼持續灼燒。”薇薇安的目光看向西澤,“西澤醫師,你之前提過,有一種‘黑油’,遇火即燃,黏着性強?”
西澤點頭:“從南部沼澤一種植物中提取,我隨身帶了一些,本用於制藥,但可做火攻之用。”
“好。在北邊柵欄外,灑上黑油,等熊族靠近時點火。火燒不起來太久,但能阻擋第一波,制造恐慌。”
“還有,”薇薇安的手指移向部落中央的空地,“我們需要遠程攻擊手段,壓制他們的沖鋒,尤其是針對狼族的敏捷。我記得儲藏室有幾張獵網?拆開,將石彈用獸筋和彈性好的木材做成簡易的……投石索?不,更簡單點,做成能拋擲石塊的‘甩杆’,固定在柵欄後高處,由力量大的戰士操作,不求精準,只求覆蓋和威懾。”
她語速很快,思路清晰,仿佛那些冷兵器時代的基本戰術早已刻在骨子裏。這不僅僅是系統知識的灌輸,更有她前世涉獵歷史、軍事類書籍的積累,在此刻生死關頭被激發出來。
雷恩、西澤,甚至一向沉默的凱爾,都聽得愣住了。他們從未想過,戰爭可以這樣“設計”。在獸世,戰鬥更多依靠個體勇武、種族天賦和簡單的陣型。
“最後,”薇薇安深吸一口氣,緩解腹部一陣緊過一陣的墜痛,“我們需要一個‘奇兵’。凱爾。”
凱爾立刻上前一步。
“你的速度最快,最擅長隱匿。我要你帶五個最機敏的戰士,不從正面走,繞到他們側翼或者後方。不要硬拼,只做兩件事:一,用塗了西澤醫師麻藥的吹箭或小弩,偷襲他們的指揮官或祭司;二,制造混亂,比如點燃他們可能的輜重,或者模仿其他猛獸的吼叫,讓他們疑神疑鬼。”
她看向雷恩:“正面由你坐鎮。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士氣。不要輕易陷入混戰,保存體力,關鍵時刻,直取塞洛斯或黑岩。斬首。”
雷恩深深地凝視着她,金色的豎瞳裏翻涌着震驚、欽佩,以及一種更深沉的、近乎疼痛的情緒。這個雌性,在生死關頭,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腦子裏想的竟然是如何排兵布陣,如何最大化部落的生存機會。
“這些……都是你那個世界的知識?”他啞聲問。
“一部分是。”薇薇安沒有否認,“更多的是……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們死。”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至極的號角聲撕裂了清晨的空氣!那是最高級別的敵襲警報!
“他們來了!”瞭望塔上的嘶喊傳來。
戰爭,開始了。
接下來的半天,對獅族部落的每一個成員來說,都如同煉獄。
黑壓壓的狼騎如潮水般從東面緩坡涌來,灰色的皮毛匯成死亡的浪潮。粗壯的熊族戰士則從北面邁着沉重的步伐推進,每一步都讓大地震顫。
但獅族,有了準備。
東面的陷坑發揮了奇效。沖在最前面的幾十頭狼騎慘叫着跌入坑中,後面的沖鋒陣型頓時大亂。柵欄後的獅族戰士趁機投出密集的石矛和箭矢,收割着生命。
北面的黑油被點燃,一道數米高的火牆驟然升起,沖在最前面的幾頭巨熊瞬間變成了燃燒的火球,發出淒厲的咆哮,在熊群中橫沖直撞,引發了更大的混亂。
固定在柵欄高處的簡易“甩杆”被力士們掄起,將人頭大小的石塊拋向狼族陣中,雖然準頭欠佳,但呼嘯而過的石彈和砸地時的悶響,確實極大地威懾和延緩了狼族的攻勢。
凱爾的小隊如同幽靈,在戰場邊緣遊走,不時有狼族或熊族的小頭目莫名其妙地倒下,或者後方傳來奇怪的聲響和騷動。
雷恩如同一尊金色的戰神,坐鎮中央。他沒有急於出擊,而是冷靜地指揮着防線,哪裏壓力大,就派預備隊頂上。他的目光始終鎖定着遠處那兩個被親衛簇擁的龐大身影——獨眼的狼王塞洛斯,和宛如小山般的熊主黑岩。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正午,又從正午膠着到日影西斜。鮮血染紅了新綠的草地,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焦糊味和血腥氣。獅族戰士死戰不退,但人數和體力的劣勢開始顯現,防線多處被撕開口子,慘烈的肉搏戰在柵欄內外展開。
王帳已被改造成臨時的指揮所和產房。薇薇安躺在厚厚的獸皮上,額頭冷汗涔涔,臉色白得嚇人。一陣緊似一陣的宮縮讓她幾乎咬碎牙關,但她依然強撐着,通過前來報告的傳令兵,了解着戰況,做出細微的調整。
“東面三號哨塔被突破……派、派凱爾帶人去堵住缺口……”她喘息着下令。
“北面火勢減弱,熊族又開始推進……讓、讓西澤準備第二波黑油,混入刺鼻的煙霧草藥……”
“雷恩……雷恩的位置?”她最關心這個。
“王還在中央,但塞洛斯和黑岩正在向他移動!”傳令兵的聲音帶着驚恐。
薇薇安的心猛地一沉。斬首戰術,對方也在用!雷恩再強,也不可能同時對抗兩個同級王者。
就在這時,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劇痛從小腹炸開!
“啊——!”她忍不住慘叫出聲,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獸皮。
“塔莉亞!頭、頭要出來了!”負責接生的米婭和另一個有經驗的雌性驚恐地喊道。
要生了!偏偏在這個時候!
薇薇安眼前陣陣發黑,劇痛幾乎要奪走她的意識。但她不能昏過去!外面在生死搏殺,雷恩在危險之中!
“系統……止痛……最大劑量……”她在心中嘶吼。
【警告:宿主處於分娩關鍵時刻,使用強效止痛可能影響產程和胎兒。建議使用‘分娩鎮痛輔助’(輕度),需消耗50點能量(當前能量:120/200)。】
用!
一股清涼的能量流遍全身,劇痛依然存在,但變得可以忍受,意識也清晰了許多。
“米婭……外面……戰況……”她斷斷續續地問。
“王……王被圍住了!”米婭帶着哭腔,“塞洛斯和黑岩一起動手了!”
不!不能!
仿佛感應到母親極致的焦慮和體內奔涌的系統能量,腹中那個屬於雷恩的、最爲強大的小生命,猛地向下沖去!
“用力!塔莉亞,再用力!”接生雌性大喊。
薇薇安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喊,將所有的擔憂、恐懼、決絕,都灌注在這一推之中!
仿佛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聲嘹亮、有力、絲毫不顯虛弱的嬰兒啼哭,響徹了整個王帳!
“出來了!是個雄性!獅耳!金發!”米婭驚喜地喊道,迅速用溫水清洗嬰兒,用柔軟的獸皮包裹。
薇薇安虛弱地側過頭,看到那個被米婭抱過來的、皺巴巴卻哭聲震天的小家夥。他頭頂有一對毛茸茸的金色小獅耳,稀疏的胎發也是燦爛的金色,像極了雷恩。小家夥閉着眼睛,卻仿佛感應到母親的注視,哭聲漸漸小了,小嘴動了動。
幾乎就在嬰兒啼哭聲傳出的同時——
外面戰場上,異變陡生!
正與塞洛斯、黑岩激戰的雷恩,渾身浴血,身上添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的金色豎瞳因爲狂暴和力竭而泛紅,但仍死死擋在兩個敵人面前,爲身後的族人爭取時間。
塞洛斯的獨眼閃爍着殘忍的光芒,黑岩的熊掌帶着開山裂石的力量,同時轟向雷恩!
眼看雷恩就要被淹沒——
“吼——!!!”
一聲稚嫩卻充滿難以言喻威嚴的、混合着獅吼與某種更高層次韻律的咆哮,突然從部落中央的王帳方向炸響,瞬間傳遍整個戰場!
這聲咆哮仿佛帶着奇異的力量,所有獅族戰士聽到後,疲憊的身體裏陡然涌出一股新的力量,士氣大振!
而塞洛斯和黑岩,動作卻齊齊一滯,仿佛被無形的聲波沖擊,心神劇震!
就是這一刹那的破綻!
雷恩眼中金光爆閃,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舍棄防御,骨刀帶着畢生的力量和決絕,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金色弧光——
嗤啦!
刀鋒掠過塞洛斯的脖頸,帶起一蓬滾燙的狼血!塞洛斯難以置信地捂住喉嚨,獨眼裏的光芒迅速黯淡,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幾乎同時,雷恩硬吃了黑岩一掌,胸甲碎裂,口噴鮮血,但他反手一刀,深深刺入了黑岩的腹部!
熊主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踉蹌後退。
首領一死一重傷!
狼族和熊族的聯軍,瞬間士氣崩潰!
“王萬歲!!”
“塔莉亞萬歲!!”
獅族戰士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展開了凶猛的反擊。
而王帳內,薇薇安虛脫地躺在獸皮上,聽着外面傳來的歡呼和潰敗的喧囂,看着懷中那個似乎做完一件大事後、安然入睡的金發小獅崽,蒼白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虛弱卻無比釋然的笑容。
第一個孩子,誕生於血與火之中。
而戰爭的天平,也因這聲新生兒的咆哮,徹底逆轉。
系統提示悄然浮現:
【成功分娩:子嗣1(獅族血脈)】
【獎勵計算中……(待全部子嗣分娩後統一發放)】
【母體狀態:極度虛弱,建議立即深度休息。】
窗外,夕陽如血,映照着開始潰退的敵軍,和劫後餘生、歡呼雀躍的獅族部落。
新的時代,隨着這聲啼哭,拉開了血腥而充滿希望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