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封略一沉吟，也走到桌邊坐下。
那小家夥緊緊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他稍覺意外，只道是方才那串糖葫蘆讓她生了親近，也未深想。
眼下更緊要的，是對面這位胡三刀。
“什麼交易？”
此前許青封擒住白蓮教聖女，又斬了百餘名 與一名左 ，本以爲白蓮教氣數將盡。
誰知回北鎮撫司查閱卷宗後方知，此教信徒遍布天下，人數之衆遠超想象。
上次能擒住聖女，實屬僥幸。
胡三刀也不繞彎：
“請小王爺放了本教聖女。”
許青封眼神一凜。
身後老黑的手已按上刀柄。
胡三刀連忙抬手：
“小王爺莫急，不妨先聽聽我們的條件？”
“別繞彎子了，直說吧，你該清楚我想問什麼？”
胡三刀一聽，頓時露出得意的笑容。
“哈哈哈，小王爺爽快，真合我老胡的脾氣。”
“先前出錢讓教衆行刺小王爺的，同樣是一位王爺，而且他要殺的還不止您一個。”
靜默片刻。
許青封低聲開口：
“是義忠親王吧？”
聯系今日忠順王爺那番話，再加上對方也是王爺，這身份幾乎不言自明。
“我老胡就愛和聰明人打交道，幹脆利落。”
“除了小王爺您，名單上還有兩位皇子，以及您府上的王妃和小郡主——不過對她倆，對方要求活捉。”
許青封臉色一沉。
動他倒無妨，他自有應對的手段，最後誰吃虧還說不定。
但若想動母親和玉芙，便是觸了他的逆鱗。
忍無可忍。
這一刻，許青封對那位素未謀面的義忠親王，乃至太上皇，都動了殺心。
先前尚有顧忌，如今他們既先撕破臉，就休怪他手下無情。
片刻之後，許青封才緩緩說道：
“如果單憑這個消息就想換回你們聖女，你也太高估它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胡三刀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反應。
“小王爺別急，我說了，我們白蓮教這次是帶着誠意來的。”
見他再次賣關子，許青封皺了皺眉，索性直接問道：
“那不知白蓮教還準備了什麼誠意？”
他在試探我的底細！
胡三刀忽然覺得，眼前的許青封仿佛化作一頭駭人的凶獸。
若這次回答不能讓他滿意，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這感覺毫無緣由——
純粹是他多年江湖闖蕩、幾經生死磨煉出的直覺。
沉吟良久，胡三刀才適時開口：
“我教願爲小王爺除去一個心腹大患，不知這份誠意，小王爺是否滿意？”
許青封靜靜聽着，心中卻有些失望。
他如今最大的心患是太上皇。
白蓮教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闖進仁壽宮行事，那無異於自尋死路。
“行了，你回去吧，今日我就當沒見過你。”
說完，許青封起身便要離開。
胡三刀這下急了。
“小王爺留步。”
“您怕是忘了，如今天氣轉暖，一年一度的四台山圍獵過幾日就要舉行。”
許青封腳步一頓。
四台山圍獵，他在西北時亦有耳聞。
據說是皇家牽頭，讓皇子與京中久無出頭之日的子弟們嶄露頭角的機會。
最終奪得魁首者，還能得到厚賞。
往年太上皇大權在握，皆由他親自主持。
如今他若想重新推 忠親王，絕不會放過這個絕佳時機。
那麼……
許青封轉過身，仔細端詳着胡三刀，問道：
“如此大規模的圍獵，隨行護衛必定不少。”
“尤其這段時間，太上皇恐怕會調遣一整營人馬隨護，你們白蓮教真有把握得手？”
胡三刀聞言笑了。
他就知道，白蓮教這次拋出的餌夠分量，這位小王爺不可能不動心。
“所以，老胡我才來找小王爺您。”
“只要王爺能提供四台山的布防圖，此事成功的把握便能大增。”
這對白蓮教而言，實是一舉兩得。
借許青封之 太上皇，必能令白蓮教聲名大振，吸引更多有志之士投奔，壯大勢力。
同時，還能換回被擒的聖女，豈不兩全其美。
而對許青封來說，此舉既除心腹大患，日後也可放手行事。
協助裕明帝更穩固地掌控朝政，對雙方都有益處。
這完全是互利共贏的局面，許青封怎會拒絕這樣的好事！
“計劃成功後，小王爺只需稍露破綻，讓聖女‘逃脫’，代價微乎其微。”
“既能輕鬆鏟除心頭大患，又何樂而不爲呢？”
許青封細細琢磨這番話，對胡三刀的意圖已大致有數。
沉吟片刻，他開口反問：
“並非我不信白蓮教，但以你們目前展現的實力，想在四台山行刺太上皇，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這話已說得相當委婉。
先前劫法場的那群烏合之衆，即便人數再多十倍，恐怕也難撼動禁軍分毫。
更何況是刺殺太上皇。
若計劃失敗，反而暴露自身，不僅他會受牽連，恐怕連拒北王也要擔責，甚至背負千古罵名。
實在得不償失。
見許青封輕視白蓮教，胡三刀略顯不悅。
“小王爺，此前只是意外。
我教中高手如雲，實力深厚。”
“爲此計劃，我們已調遣十二旗中的六位旗主奔赴神京，此次行動絕無閃失。”
十二旗？
這名稱讓許青封感到陌生，不禁懷疑對方是否在虛張聲勢。
胡三刀看出他的疑慮，氣極反笑。
“小王爺也不必擔心行動成敗。
除我之外，無人知曉白蓮教與您有過接觸。”
“即便失敗，也絕不會牽連到您。”
至此，胡三刀已亮出所有底牌。
若許青封仍不答應，他也無計可施。
許青封猶豫片刻，終於點頭。
“我會提供布防圖，事成後亦會歸還聖女。
但我有一個條件。”
“哦？”
見許青封終於被說動，胡三刀鬆了口氣。
他布局至此，若缺了許青封參與，計劃恐難施行。
因此才不惜一再加重籌碼。
“小王爺請講，只要我們能辦到，必當盡力。”
許青封冷冷一笑。
“若行動成功，務必留那人性命，其餘任你們處置。”
胡三刀一怔。
起初不解許青封既要留人性命，爲何又大費周章安排行刺。
但轉念想到平西侯府，頓時了然。
他稍作遲疑，點頭應允。
“若只是這個條件，我可自行做主答應小王爺。”
說罷，胡三刀拱手告辭。
“既然小王爺已同意，待您取得布防圖後，派人放至此院榕樹上即可，我自會來取。”
“告辭。”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躍出院牆。
身手確實不凡。
待老黑確認胡三刀已離去，才疑惑問道：
“小王爺，就這麼答應他了？”
人心難測，真僞難辨。
誰知此人是否爲騙子？即便不是，其所言之高手又是否名副其實？
許青封淡然道：
“老黑，這世上除了自己人，誰都不足盡信。”
“但如此良機，我不願錯過。”
老黑聽得有些發懵。
這等費心思之事，果然不是他這般粗人能想明白的。
許青封轉身吩咐：
“屆時你親自帶兄弟們混入其中。
若他們失手，你們再行動。
切記，不可暴露身份。”
老黑鄭重點頭。
“小王爺放心，老黑我辦事絕對穩妥。”
動腦筋的事他不在行，可要論動手，那正是他的拿手好戲。
“回府吧！”
許青封轉過身。
今晚回去得仔細琢磨，如何將那份布防圖拿到手。
這東西關乎自家性命，恐怕連裕明帝都不甚清楚，還需周密籌劃。
正要舉步離開，忽然覺得衣角被人輕輕拉住。
回頭一看，竟是那個小丫頭。
許青封不由得一怔。
胡三刀怎麼把她留在這兒了？
見許青封低頭望向自己，小家夥也仰起臉，開心地笑了起來。
之前買給她的糖葫蘆，已被吃掉大半，小臉上沾滿了亮晶晶的糖漬。
“叔叔，糖葫蘆可好吃了，你也嚐一點吧，我特意給你留的！”
望着那雙期待的眼睛，許青封蹲下身，輕輕理順她額前的碎發，溫聲道：
“叔叔小時候吃過了，你自己慢慢吃。”
“哦！”
小家夥趕緊點點頭，抱着糖葫蘆又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小丫頭，你還記得爹娘是誰嗎？”
她啃糖葫蘆的動作停了一下，隨後茫然地搖搖頭。
“記不得了……只記得有個哥哥常帶我去討飯。
好多天前，哥哥也不見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說到傷心處，小丫頭眼圈一紅，銀豆似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許青封心中不忍，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
可她臉上原本就沾着塵土，這一抹，頓時成了只小花貓。
“那今天你怎麼會跑到街上來攔我的？”
“嗚……是剛才那個人拉我過來，給了我一串糖葫蘆，讓我去的。”
提起那人，小丫頭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他說……如果我不去，就把我抓去賣給吃小孩的壞人。
我害怕。”
眼看小家夥又要哭出來，許青封也沒嫌她髒，直接將她抱進懷裏安慰：
“好了好了，有我在，誰也不敢把你賣去。”
誰知小丫頭哭得更凶了，弄得許青封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說起來，這孩子的模樣，倒和熊玉芙小時候頗爲相似。
若是身子沒這麼瘦弱，恐怕更像幾分。
一旁的老黑也有些無奈。
自家小王爺出門遇上這檔事不說，還撿了個孩子——瞧着倒是挺可愛。
“小王爺，這……”
許青封抱着小丫頭站起身。
“我看着這孩子投緣，先帶回去吧。
回頭讓老趙查查，若還有家人便送回去；若是沒有，就留在拒北王府。”
拒北王府前，許青封抱着小家夥翻身下馬。
路上他也細細問過，這孩子只知別人叫她“丫頭”，唯有她口中的那位哥哥喚她“糯糯”。
其餘一概不知。
許是累了，半路上小家夥便趴在許青封懷裏沉沉睡去，怎麼也叫不醒。
“咦，封兒，你這是……？”
剛進院子，就遇見了拒北王妃與熊玉芙。
今日天氣晴好，兩人正在院中散步曬太陽。
見許青封抱着個孩子進來，都有些疑惑。
許青封笑了笑，玩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