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還沉浸在身世之謎帶來的巨大震撼與混亂中,如同漂浮在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尚未來得及理清頭緒,另一場風暴已猝不及防地降臨。
陸寒辰回來了,帶着一身酒氣和比往日更甚的冷冽。他似乎是參加了一個重要的商業晚宴,心情本就不佳,而李秘書呈上的一份關於沈微近期動向的簡報,則成了點燃怒火的最後一道引信。
“抵押?”主臥的門被推開,陸寒辰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甚至沒有開燈,只有走廊的光在他身後勾勒出危險的輪廓。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裹着冰碴,砸在沈微耳膜上,“你膽子不小,沈微。竟然敢背着我,偷偷摸摸去抵押東西?”
沈微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母親(或許是)年輕時的照片出神,聞聲猛地合上電腦,心髒驟然縮緊。他知道了?他怎麼知道得這麼快?是那家典當行有他的人,還是她身邊的眼線從未真正撤幹淨?
她站起身,下意識地將手護在小腹前,一種本能的防御姿態。“我處理我自己的東西,似乎不需要經過你的批準。”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那枚胸針是母親留下的念想,抵押它如同割舍掉一部分與母親的聯結,她的心也在滴血。
“你的東西?”陸寒辰一步步走近,濃重的酒氣混合着他身上慣有的雪鬆冷香,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停在沈微面前,借着窗外透進的微弱光線,俯視着她蒼白而倔強的臉,“嫁進陸家,你連人都是我的!你身上哪一樣東西,不是陸家給的?哪一樣,不是我的?”
他的話語充滿了絕對的占有和輕蔑,仿佛她只是一件沒有自主權的附屬品。
“那枚胸針是我母親的遺物!是我從沈家帶過來的!它從來就不屬於陸家,更不屬於你!”沈微被他話裏的侮辱激怒,一直壓抑的委屈和憤怒沖破了理智的堤壩,聲音拔高,帶着尖銳的棱角。
“沈家?”陸寒辰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事情,嗤笑一聲,語氣充滿了嘲諷,“那個靠着陸氏施舍才勉強苟延殘喘的沈家?沈微,你是不是忘了,你父親的公司現在是個什麼處境?沒有我,沈氏早就破產清算,你那個好父親,現在怕不是在哪條街上擺地攤呢!”
“你閉嘴!”沈微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他侮辱她可以,但不能這樣侮辱她的父親!“陸寒辰,你卑鄙!你處心積慮想要吞並沈氏,現在還要在這裏惺惺作態!”
“我卑鄙?”陸寒辰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出聲,“我至少光明正大地提出交易!而你呢?拿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破爛,偷偷摸摸地去換錢,你想幹什麼?嗯?攢夠了路費,好帶着我的種,跟你的舊情人雙宿雙飛嗎?!”
他想到了顧瑾年。那個男人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裏。沈微近期的反抗、冷靜、以及此刻這在他看來是“準備後路”的行爲,都被他下意識地歸咎於那個外因。
“你胡說八道!”沈微奮力掙扎,手腕上傳來的疼痛和被他扭曲事實的憤怒讓她口不擇言,“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心裏只有算計和利益嗎?顧瑾年他只是幫我!而你呢?你除了會威脅、會監視、會強迫,你還會什麼?!”
“我強迫你?”陸寒辰眼底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他猛地將沈微拉近,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與他盛滿暴戾的眸子對視,“沈微,你捫心自問,這一年,我陸家可曾虧待過你?錦衣玉食,奢靡無度,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生活!你現在跟我談強迫?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天?!”
“呵……錦衣玉食?奢靡無度?”沈微笑了,淚水終於控制不住地滑落,沿着臉頰滾燙地流淌,滴落在陸寒辰捏着她下巴的手背上。那笑容淒涼而絕望,“陸寒辰,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你給的這座金子打造的牢籠,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我寧願一無所有,也不要再被你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替身,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她的眼淚灼熱,帶着滾燙的溫度和絕望的控訴。
陸寒辰看着她淚流滿面卻依舊倔強地瞪着他的眼睛,那雙曾經盛滿愛慕和卑微的眸子裏,此刻只有破碎的傷痛和冰冷的恨意。她的話,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經。
他應該更憤怒的,應該用更狠厲的手段讓她屈服,讓她認清現實。
可是……
當她的淚水滴落在他手背,當看到她因爲激動和疼痛而微微顫抖的蒼白嘴唇,以及那明顯消瘦下去的臉頰……一股莫名的、陌生的煩躁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髒,勒得他有些呼吸不暢。
他討厭看到她這副樣子,討厭看到她爲了別的男人(他固執地認爲),爲了離開他,而露出這種脆弱又決絕的表情。
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她不是應該哭着求他原諒,求他不要拋棄她嗎?爲什麼她反而越來越強硬,越來越……難以掌控?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極度不適,甚至……產生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細微的心疼。這心疼轉瞬即逝,快得讓他以爲是錯覺,隨即被更強烈的怒意所覆蓋。
“不想待?”他猛地鬆開手,像是甩開什麼髒東西,將沈微搡得踉蹌了一下,後背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可惜,由不得你選擇。只要我一天不籤字,你就一天是陸太太。至於你肚子裏的那個……”他的目光冰冷地掃過她的小腹,“最好安分點,別動什麼歪心思。”
說完,他不再看她臉上是何神情,帶着一身未能完全發泄的怒火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轉身,狠狠地摔門而去。
“砰——!”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別墅裏回蕩,震得沈微耳膜嗡嗡作響。她沿着牆壁緩緩滑坐在地,將臉埋進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手腕和下顎處還殘留着他施加的疼痛,但更痛的是心,是那被徹底踐踏的尊嚴和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書房裏,陸寒辰煩躁地鬆了鬆領帶,倒了一杯威士忌,仰頭一飲而盡。烈酒灼燒着喉嚨,卻無法澆滅心頭那股無名火。
沈微淚流滿面的臉,她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還有她提到的“母親的遺物”……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裏旋轉。
她竟然爲了點錢,去抵押遺物?顧瑾年就那麼值得她信任?還是她真的打算破釜沉舟?
那枚胸針……他隱約有些印象,似乎見她戴過一兩次,款式古老,看起來確實有些年頭。她說是母親的遺物……
一個流落北方的普通女人,怎麼會擁有值得典當行如此重視的古董胸針?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李秘書的電話,語氣依舊冰冷,卻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
“去查一下,太太今天抵押的那枚胸針的具體來歷和工藝背景。要詳細。”
電話那頭的李秘書顯然有些意外,但立刻應道:“是,陸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