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鎮,坐落於燕國東南,靈墟山脈餘脈邊緣的一片古老大森林旁。鎮子規模不小,房屋多用粗大原木混合青石壘砌,透着粗獷與野性。此地本是一處妖獸材料與山中靈藥的集散地,自妖帝墳冢異動以來,因其位置特殊(既在靈墟洞天勢力輻射範圍內,又非核心區域,管控相對寬鬆),迅速膨脹爲各方勢力眼線、散修、亡命徒、投機者的聚集地。
李若愚踏入青林鎮時,正是黃昏。鎮口歪斜的木牌坊上,“青林”二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牌坊下聚集着三三兩兩、眼神警惕打量來客的漢子。空氣中混雜着劣質酒水、汗臭、血腥、草藥以及各種駁雜的靈力波動,嘈雜的聲浪撲面而來。
他此刻的裝扮,已換成了一件漿洗發白的舊道袍,袖口磨損,腰間掛着一個鼓囊囊的、散發着淡淡腥氣和陰晦靈氣的獸皮袋——裏面是他在黑煞嶺隨手獵殺的幾頭低階妖獸材料和幾株沾染了禁地駁雜氣息的畸形藥草。面容在“歸藏訣”作用下,顯得蒼老、疲憊,眼神渾濁中帶着一絲歷經風霜的狡黠與警惕,修爲波動被壓制在彼岸境初期,不高不低,恰是散修中常見的層次。
他沒有理會那些窺探的目光,低着頭,步履略顯蹣跚地匯入街道上的人流。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招牌五花八門:“百曉樓”(販賣消息)、“奇物閣”(收購出售各種來路不明的物件)、“刀口舔血”(雇傭護衛或殺手)、“避風塘”(提供帶簡易防護的住宿)……更多的是臨時支起的攤販,售賣着兵器、符籙、丹藥、地圖(真假難辨),以及各種自稱從“古墓附近”或“靈墟山外圍”得來的“古物”和“靈材”,叫賣聲、爭吵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李若愚的目標很明確,先找地方安頓,然後去人流最雜、消息最靈通的酒肆茶館。
他在鎮子西頭,尋了一間名爲“老樹根”的簡陋客棧。客棧掌櫃是個獨眼老者,氣息陰冷,修爲竟有彼岸境後期。李若愚付了比尋常客棧貴三倍的靈石,要了一間帶基礎隔音禁制、位於角落的房間。老者收了靈石,那只獨眼在李若愚身上掃了掃,尤其在那個獸皮袋上停留一瞬,沒多問,扔過一把刻着粗糙符文的木鑰匙。
房間窄小,除了一張硬板床和一張破桌子,別無他物。李若愚布下自己的預警禁制後,便出了門,徑直走向鎮中心最熱鬧的“喧囂樓”。
喧囂樓是一座三層木石建築,人聲鼎沸,煙氣繚繞。一樓大廳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修士,大聲談論、爭吵、吹噓。李若愚在一樓角落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最劣質的靈茶,慢吞吞地喝着,耳朵卻如同最精密的法器,捕捉着四面八方涌來的信息碎片。
“……靈墟山那邊昨晚又震了,老子在三十裏外都感覺地面晃!霞光沖起來幾十丈高!”
“嘿,聽說金霞洞天和玉鼎洞天的人前天在野狼谷幹了一架,死了七八個,爲了爭一塊刻着妖文的石碑!”
“搖光聖地的高手已經到了燕國邊境,不過好像被妖族的幾個老妖王攔住了,雙方在對峙……”
“煙霞洞天那個姓韓的長老,據說私下接觸了‘暗影’的人,想買古墓的詳細構造圖……”
“屁的構造圖!妖帝墳冢的禁制是上古大妖所留,聖主進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哪來的詳細圖?騙鬼呢!”
“你們聽說了嗎?東荒中州那邊有消息傳來,說姬家和姜家好像也對這邊有點興趣,派了探子過來……”
“何止!我有個兄弟在瑤池聖地外圍當雜役,聽說她們雖然沒明着來人,但賞石大會後,有幾塊反應古怪的‘石胎’被秘密送走了,方向好像就是南域……”
信息龐雜混亂,真假難辨,充滿誇張與臆測。但李若愚從中梳理出幾條相對可靠的脈絡:六大洞天內部及彼此間矛盾加劇;搖光與妖族沖突升級且重心有向燕國轉移的跡象;東荒其他大勢力(姬家、姜家、瑤池)已開始暗中關注;關於妖帝墳冢禁制的恐怖傳聞廣爲流傳,但貪婪依舊驅使着無數人飛蛾撲火。
他也注意到,大廳中有幾桌人特別安靜,氣息凝練,衣着普通卻質地不凡,彼此間很少交談,只是默默飲酒,目光偶爾掃過全場,帶着審視。這些,多半是各大勢力安插在此的正式或非正式的眼線。
坐了約莫一個時辰,李若愚正準備離開,去其他地方轉轉,樓梯口一陣騷動。
幾名身穿煙霞洞天道袍的弟子,簇擁着一個面色倨傲、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走了上來。那公子修爲在道宮一重天左右,眉眼間帶着驕縱之氣,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煙霞洞天的弟子對他頗爲恭敬,口稱“韓公子”。
“韓公子?莫非就是傳言中,煙霞洞天那位與‘暗影’接觸的韓長老的子侄?”李若愚心中一動,低頭喝茶,神識卻悄然籠罩過去。
那韓公子在二樓雅座坐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李若愚耳中:“……父親那邊已有安排,爾等只需盯緊靈墟山的動靜,尤其是金霞、玉鼎那幾個老對頭的動向。至於‘暗影’提供的線索,哼,真假參半,不過那條通往墳冢側翼‘妖血池’的隱秘地脈通道,倒是可以設法驗證一番……”
妖血池?側翼通道?李若愚記下這兩個關鍵詞。看來煙霞洞天果然在暗中籌劃着什麼。
韓公子一行並未停留太久,很快離去。李若愚也結了賬,走出喧囂樓。
接下來幾日,李若愚如同一個真正的老散修,在青林鎮各處流連。他去“百曉樓”花了些靈石,買了幾份關於靈墟山脈近期地形微變、妖獸異動、以及六大洞天人員調動的公開情報(大部分是過時或模糊的)。他在“奇物閣”轉悠,用幾株“罕見”的畸形藥草(實則黑煞嶺特產,被他以禁地氣息稍作“加工”),換了一小袋品質尚可的靈石,並“無意間”向掌櫃透露自己曾遠遠瞥見過禁地邊緣的“怪霧”(刹那煙華的弱化描述),引得那掌櫃目光閃爍,追問了幾句。
他也去鎮外的臨時集市,擺了個小攤,售賣那些低階妖獸材料,同時傾聽周圍散修的抱怨、吹噓和秘密交易。從這些底層修士口中,他聽到了更多關於“一夜白發”事件的最新傳聞(發生地點離燕國更近了),以及一些關於“星空墜火”、“古船幻影”的荒誕流言(可能是對九龍拉棺軌跡的扭曲描述)。
通過這些活動,李若愚不僅收集了大量零碎情報,也將自己“一個有些運氣(撿到帶禁地氣息的藥草)、有些見識(知道禁地怪霧)、謹慎膽小(只在外圍活動)、試圖在亂局中撈點好處”的散修形象,悄然樹立起來。他甚至“偶然”幫兩個爲爭奪一塊礦石快要打起來的散修“評理”,展露了一絲對地脈靈氣流動的粗淺理解(實則是“地勢篇”皮毛),讓他在某個小圈子裏有了點微末名聲。
這一日傍晚,李若愚正在客棧房間整理近日所得,試圖拼湊更完整的畫面,懷中的傳訊石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規律的悸動!
不同於以往的溫熱示警,這次是清晰的、有節奏的搏動,仿佛一顆遙遠的心髒在強力跳動!與此相隨的,是一段更加明確的星空意象:九條龍屍的輪廓更加清晰,青銅棺槨表面的古老紋路隱約可見,它們正脫離火星軌道,借助引力彈射,航向已明確指向地球!抵達時間……意象模糊,但那種迫在眉睫的壓迫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烈!
李若愚猛地站起,推開窗戶,望向東南方天空。今夜無雲,星河璀璨。在他的感知中,那片熟悉的星空區域,似乎多了一絲極難察覺的、冰冷的“拖尾”痕跡,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剛剛劃過。
“離開熒惑了……那麼,降臨泰山,就在這兩三年內,甚至更短!”他心跳微微加速。
幾乎同時,他留在黑煞嶺的感應結界傳來最後一段強烈的信息反饋,然後便徹底斷絕了聯系——並非被破壞,而是被一股驟然爆發的、浩瀚無邊的磅礴妖力徹底覆蓋、屏蔽了!
緊接着,整個青林鎮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桌上茶杯滾落在地,摔得粉碎。窗外傳來一片驚呼和器物倒塌的聲音。
遠處,靈墟山脈方向,夜空被映成了暗紅色!並非霞光,而是如同岩漿在地下奔涌透出的光芒!一股讓天地失色的恐怖妖威,如同沉睡萬古的凶獸打了個沉重的哈欠,席卷而來!盡管相隔甚遠,仍讓青林鎮所有修士心神劇震,修爲弱者直接癱軟在地!
妖帝墳冢的封印……鬆動了第一層!或者說,其外溢的氣息,已達到足以顯化驚天異象的程度!
真正的奪寶風暴,即將正式拉開帷幕!
李若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迅速做出判斷:青林鎮不能再待了!這裏很快就會成爲各方勢力沖突的前沿和情報中心,也將變得更加危險。自己這個僞裝身份,在接下來的真龍混雜、強者林立的局面中,並不夠看。
他需要更靠近風暴中心,但又不能是靈墟洞天直接控制的區域。他想到了韓公子口中提到的“妖血池”和“側翼通道”。煙霞洞天既然在打那裏的主意,說明那可能是一個相對薄弱的環節,或者是墳冢結構的某個次級入口。
“或許……可以借此機會,真正靠近觀察,甚至……”一個念頭閃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葉凡降臨前的最後這段混亂時期,若能提前對妖帝墳冢的外圍結構或某些特性有更深入的了解,對未來應對與葉凡相關的劇情,或許大有裨益。當然,風險也極高。
他迅速收拾好東西,抹去房間內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留下房費在桌上,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老樹根”客棧,也離開了已然沸騰起來的青林鎮。
夜色中,他朝着靈墟山脈的西北側翼方向潛行而去。那裏,根據他之前收集的零碎情報和韓公子無意泄露的信息,結合自己對地脈的感應,應該就是所謂的“妖血池”大致方位。
懷中的傳訊石依舊在規律地悸動,與遠處靈墟山沖天的暗紅妖光,仿佛在進行着一場跨越時空的、無聲的共鳴。
星穹之上,九龍拉棺,航向已定。
大地之下,妖帝之墳,封印將開。
時代更迭的齒輪,在這一刻,轟然加速轉動。
李若愚的身影,如一道灰色的影子,沒入燕國深沉的山林夜色之中,向着那即將噴發的火山口,謹慎而堅定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