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63年初春，太平洋上空的氣流顛簸着波音747龐大的機身。源稚一靠在頭等艙的座椅上，窗外是連綿的雲海，下方是深藍色的太平洋。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日本，目的地是紐約——應洛克菲勒財團的正式邀請，參加全球商業領袖峰會。
“少爺，這是洛克菲勒方面提供的完整日程。”山田遞過一份文件，“除了峰會本身，大衛·洛克菲勒先生還安排了私人會面，地點在洛克菲勒中心的頂層辦公室。”
源稚一翻閱日程，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亨利·基辛格也會出席？”
“是的，基辛格博士現在是洛克菲勒財團的國際事務顧問。”山田壓低聲音，“另外，我們收到情報，三井和住友在美國的舊勢力也在活動，他們可能試圖在這次峰會上給您制造麻煩。”
“意料之中。”源稚一合上文件，“敗者總是不甘心退場。明菜那邊怎麼樣？”
“明菜小姐的百老匯音樂劇籌備進展順利，她已經先我們一周到達紐約，正在和創作團隊磨合。”山田頓了頓，“不過……紐約的日本僑民社區有些傳言。”
“什麼傳言？”
“關於您的。”山田斟酌措辭，“一些老派的僑領對您整合三大財團、清理舊世家的做法不滿，認爲您破壞了日本的傳統秩序。他們在紐約有一定影響力，可能會……”
“可能會給我這個‘暴發戶’一點顏色看看？”源稚一微笑，“讓他們試試。”
飛機開始下降，紐約的輪廓在地平線上顯現。這座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與東京是截然不同的氣質——更粗獷，更直接，更……野心勃勃。
源稚一看着窗外的城市，想起兩千年前的長安。那也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萬國來朝，商賈雲集。但長安的繁華背後是大漢的軍事實力，而紐約的繁華背後，是美元和美國海軍。
不同的時代，相同的法則：強者制定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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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頓中城，華爾道夫酒店。
全球商業領袖峰會的開幕式在酒店的金色大廳舉行。到場的有來自三十多個國家的企業巨頭、銀行家、政客，以及幾位前國家元首。空氣中彌漫着多種語言、昂貴香水和權力的氣息。
源稚一的入場引起了不小的關注。一方面，他是與會者中最年輕的；另一方面，關於他一年內整合日本三大財團的故事，已經在國際商界傳開。有人稱他爲“東方奇跡”，有人稱他爲“野蠻人”，但所有人都想親眼看看這個傳奇人物。
“源稚先生，久仰。”一個六十多歲、頭發銀白的美國人走過來，說着流利的日語，“我是大衛·洛克菲勒。歡迎來到紐約。”
“洛克菲勒先生，感謝您的邀請。”源稚一用英語回應，握手有力而短暫。
大衛·洛克菲勒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如此從容。更難得的是，這個年輕人的英語幾乎沒有口音，用詞精準得像是母語者。
“你的英語很好。”
“語言是工具，多學幾種沒壞處。”源稚一平靜地說，“就像商業，本質都是相通的。”
兩人邊走邊談，走向貴賓休息室。沿途不斷有人試圖加入談話，但洛克菲勒禮貌地婉拒了——顯然，他想和源稚一單獨談。
休息室裏，服務生送上咖啡後離開。厚重的橡木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源稚先生，我直說了。”大衛·洛克菲勒放下咖啡杯，“洛克菲勒財團對日本市場很感興趣，特別是你整合後的新經濟聯合體。我們希望能成爲合作夥伴，而不是競爭對手。”
“什麼樣的合作？”源稚一問。
“交叉持股，資源共享，技術互換。”洛克菲勒說得很直接，“洛克菲勒在美國和歐洲有深厚的根基，源稚財團在亞洲有絕對優勢。如果我們聯手，可以主導未來二十年的全球經濟。”
條件很誘人，但源稚一沒有立刻回應。他端起咖啡，輕輕攪拌：“洛克菲勒先生，我研究過您的家族歷史。從標準石油到銀行，從慈善到政治，洛克菲勒家族的一貫策略是：要麼控制，要麼摧毀。所以我想知道，您所說的‘合作’，最終是誰控制誰？”
如此直白的問題，讓大衛·洛克菲勒愣住了。半晌，他笑了：“源稚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那麼我也直說——洛克菲勒財團願意接受對等合作，各占50%的合資公司。但前提是，你要幫我們做一件事。”
“什麼事？”
“打開中國的市場。”洛克菲勒壓低聲音，“中國正在進行改革開放，那是一片巨大的藍海。但外國資本進入困難重重，需要中間人。而日本企業，特別是像你這樣與中國有文化淵源的日本企業家，是最合適的橋梁。”
源稚一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目的——利用他作爲進入中國的跳板。改革開放後的中國，確實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機遇，也是最大的挑戰。
“我需要考慮。”源稚一說。
“當然。”洛克菲勒站起身，“但在你考慮期間，我想邀請你參加一個小型聚會，就在唐人街。那裏有一些……有意思的人，你應該見見。”
“唐人街？”
“紐約的華人社區，有些歷史了。”洛克菲勒意味深長地說，“而且，那裏有些人，對你特別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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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紐約唐人街，勿街。
與曼哈頓其他地方的現代化不同，唐人街保留着一種舊時代的氛圍——狹窄的街道，密集的招牌，繁體中文和英文混雜，空氣中彌漫着油煙和香料的味道。這裏是紐約，但又不像紐約。
源稚一獨自走在街上，沒有帶隨從。這是大衛·洛克菲勒的建議：“如果你想真正了解這個地方，就一個人來。”
他穿着簡單的深色西裝，沒有打領帶，但在滿是遊客和小販的街道上依然顯得格格不入。周圍的人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一個看起來像日本人，但氣質完全不同的年輕男人。
走到勿街中段時，一個穿着唐裝的老人攔住他：“年輕人，買玉嗎？上好的和田玉。”
老人說的是中文，帶着廣東口音。源稚一停下腳步，用標準的普通話回答：“不用了，謝謝。”
老人眼睛一亮：“你的中文很好。日本人？”
“算是。”
“算是？”老人笑了，“這回答有意思。跟我來吧，有人想見你。”
源稚一沒有動：“誰？”
“去了就知道。”老人轉身走向旁邊的小巷，“放心，在這裏，沒人敢動你。”
小巷很窄，兩側是老舊的紅磚建築。走到盡頭是一扇不起眼的木門，老人敲了三下，兩輕一重。門開了，裏面是一個中式庭院，與外面的嘈雜完全隔絕。
庭院裏坐着三個人。主位上的是一位白發老者，穿着深藍色中山裝，氣質威嚴。左邊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着金絲眼鏡，像學者。右邊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穿着旗袍，容貌秀麗，但眼神銳利。
“源稚少爺，歡迎。”白發老者開口，同樣用普通話，“我是陳啓明，中華公所的主席。這兩位是李博士和趙女士。”
源稚一微微頷首：“陳先生。不知道找我來有什麼事？”
“先坐，喝茶。”陳啓明示意他在對面的藤椅坐下，“這是福建的大紅袍，去年帶回來的，嚐嚐。”
茶藝很講究，但源稚一的心思不在茶上。他觀察着這三個人——陳啓明顯然是唐人街的實際掌控者，李博士像是智囊，趙女士……可能是保鏢或執行者。
“源稚少爺這一年的事跡，我們有所耳聞。”陳啓明緩緩說道，“整合日本三大財團，清理舊世家，改革經濟結構。很了不起，尤其是對於一個……外來者。”
“外來者”這個詞，他說得很微妙。
“陳先生想說什麼？”源稚一直視他。
“我想說，血緣是不會騙人的。”陳啓明放下茶杯，“你的中文，你的氣質，你的做事方式……都不像日本人。反而像我們中國人，而且是那種有底蘊的中國人。”
源稚一沉默。他確實不是這個時代的日本人，但也不是中國人。他是漢朝人，而漢朝，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我們調查過你。”李博士推了推眼鏡，“源稚一郎，源稚政宗的孫子。但奇怪的是，你一年前的記錄幾乎空白，突然就像變了個人。更奇怪的是，你整合財團的手法，既有現代商業的精準，又有一種……古代兵法的影子。”
趙女士接話：“特別是你對付三菱和住友的方式，分而治之，擒賊擒王，圍點打援。這不像商學院教的，倒像《孫子兵法》。”
庭院裏安靜下來。遠處的街道聲隱約傳來，但這裏仿佛另一個世界。
“你們想說什麼？”源稚一平靜地問。
“我們想說，無論你來自哪裏，是什麼人，你現在做的事對華人社區有影響。”陳啓明身體前傾，“唐人街在美國生存了一百多年，靠的是團結，也是謹慎。日本財團進入美國市場，本來與我們無關。但你不同——你身上有華夏的影子，你做事的風格，讓我們看到了機會。”
“什麼機會？”
“合作的機會。”陳啓明說，“華人社區在美國一直被邊緣化，經濟上受制於人。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成爲你在美國的盟友。唐人街的人脈、渠道、資源，都可以爲你所用。”
源稚一明白了。這不是簡單的商業合作，這是身份認同的結盟。他們把他視爲“自己人”，或者至少是“可爭取的人”。
“代價呢？”他問。
“兩個條件。”陳啓明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你在美國的業務，優先雇傭華人，采購華人企業的產品。第二，如果將來有一天，你需要在中美之間選擇，希望你能記得今天的茶。”
這個條件很重，但也很實際。源稚一思考片刻，問：“你們能提供什麼？”
“三樣東西。”陳啓明說，“第一，情報。紐約商界、政界的情報，特別是那些對你不利的情報。第二，保護。在紐約，華人社區有自己的方式保護朋友。第三……”
他頓了頓：“一個身份。如果你需要，我們可以爲你準備一個完美的華人背景，從出生證明到家族歷史。這樣，你在進入中國市場時，會順利得多。”
源稚一看着這三個華人領袖。他們的提議很大膽，也很有風險。但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我需要時間考慮。”最終，他說。
“當然。”陳啓明微笑，“但在你考慮期間，有件事我想提醒你——小心洛克菲勒。他們想要的不是合作夥伴，是代理人。而你，看起來不像是會當代理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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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源稚一回到華爾道夫酒店的套房。山田已經等在客廳，面色凝重。
“少爺，有情況。”山田遞過一份加密文件，“我們在紐約的人發現了這個。”
文件裏是幾張照片，拍的是三井家在美國的殘餘勢力與幾個美國人的會面。其中一張照片很模糊，但能看出其中一個人是……亨利·基辛格。
“時間？”源稚一問。
“昨天下午，地點在中央公園附近的一家私人俱樂部。”山田說，“我們的人進不去，但拍到他們進出。會面持續了兩小時。”
源稚一看着照片，腦海中迅速分析。三井家的殘餘勢力、美國前國務卿、還有幾個看起來像軍方的人。這個組合，意味着什麼？
“另外，”山田繼續說，“明菜小姐那邊也遇到點麻煩。百老匯的音樂劇團隊裏，有人對她的角色提出質疑，認爲日本演員不適合主演這麼重要的作品。雖然制作人力挺明菜小姐，但……”
“但輿論開始有雜音了。”源稚一接話，“查清楚是誰在背後推動。”
“已經在查了。另外，明菜小姐今晚有排練，結束後想見您。”
源稚一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他起身：“備車，我去接她。”
“少爺，需要帶護衛嗎？”
“不用。”源稚一拿起外套，“在紐約，我有新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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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匯的排練廳燈火通明。源稚一到的時候，排練剛剛結束。明菜看到他，疲憊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等很久了？”她跑過來，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剛到。”源稚一打量她，“累嗎？”
“有點，但很充實。”明菜靠在他肩上，“這個團隊真的很專業，我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不過……”
她猶豫了一下：“團隊裏有些人對我有看法，覺得我是靠關系拿到這個角色的。”
“你怎麼想？”
“我想證明他們錯了。”明菜抬起頭，眼神堅定，“所以我要演得更好，好到他們無話可說。”
源稚一微笑：“這才是我認識的明菜。”
兩人走出劇院，紐約的夜風吹來，帶着大都市特有的氣息。他們沒有坐車，而是沿着百老匯大街慢慢走。街邊的霓虹燈閃爍，劇院門口的海報上，明菜的臉已經出現在最顯眼的位置。
“一郎，你在紐約順利嗎？”明菜問。
“有些挑戰，但能應對。”源稚一握緊她的手，“你呢？除了排練，還有什麼困難？”
明菜沉默了一會兒：“其實……今天有幾個記者來采訪，問了很多關於你的問題。有些問題很尖銳，比如你是不是用財團的力量幫我爭取角色，比如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甚至問……我們的關系是不是商業炒作。”
源稚一的眼神冷了下來：“哪家媒體？”
“《紐約時報》和《綜藝》雜志。”明菜說，“經紀人已經處理了，但我覺得……這次來美國，好像比在日本壓力更大。”
“因爲這裏不是我們的主場。”源稚一說，“但沒關系，很快會是了。”
他停下腳步，看着明菜：“明菜，無論在哪裏，無論面對什麼，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唱你想唱的歌，演你想演的角色。其他的，交給我。”
明菜看着他，眼中泛起淚光：“一郎，有時候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爲我做這麼多。”
“錯了。”源稚一輕吻她的額頭，“是我配不上你的信任和愛。所以我要努力，要變得更強，要創造一個配得上你的世界。”
街燈下，兩人相擁。紐約的夜色中，無數故事在上演，而他們的故事，只是其中一頁。但這一頁，注定要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遠處，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街角。車窗降下一半，陳啓明坐在車裏，看着相擁的兩人，對身邊的趙女士說：“看到了嗎？那小子是個情種。這種人，要麼成不了大事，要麼……能改變世界。”
“您覺得他是哪一種？”趙女士問。
“你覺得呢？”陳啓明反問。
趙女士沉默片刻：“我覺得，他已經開始在改變了。”
車緩緩駛離。而百老匯大街上，源稚一牽着明菜的手，走向紐約的夜色深處。
跨洋棋局已經開局，而執棋的手，正握着一個穿越兩千年的將軍，和一個昭和時代的歌姬。
紐約的鋼鐵叢林裏，新的狩獵開始了。但這一次，獵人已經準備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