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門鈴再次響起。
寧舒打開門,門外站着的,是周萬金。
與昨日的狼狽絕望截然不同,今日的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高定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整個人容光煥發,那雙精明的眼睛裏,再無半分陰霾,只剩下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敬。
他身後依舊跟着那兩個黑衣保鏢,只是他們看向寧舒的表情,已經從昨日的驚懼,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敬畏。
“大師。”
周萬金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微微躬着身,姿態放得極低。
寧舒側身,讓他進來。
周萬金小心翼翼地換上了門口的一次性拖鞋,那副謹慎的模樣,仿佛踏入的不是一間普通的公寓,而是一座神聖的廟宇。
他沒有坐,只是恭敬地站在客廳中央,從隨身的公文包裏,取出了兩樣東西。
一張支票。
一份文件。
他雙手捧着,遞到寧舒面前。
“大師,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寧舒的視線,落在了那張支票上。
瑞士銀行的本票,上面用雋秀的字體,清晰地填寫着一串數字。
一個【1】,後面跟着八個【0】。
一億。
這筆錢,足以讓雲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爲之瘋狂。
寧舒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她只是平靜地接了過來,仿佛那不是一億現金,而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餐巾紙。
周萬金看到她收下,重重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又將那份文件往前遞了遞。
“大師,我知道您神通廣大,金錢於您而言不過是俗物。”
“這是雲城最繁華的【中央金街】一間臨街旺鋪的轉讓合同,三層獨棟,已經全部轉到您的名下。”
“您以後若是有什麼打算,也算是有個落腳的營生。您放心,所有的手續都辦妥了,不會有任何人去打擾您的清淨。”
他的安排,不可謂不周到。
既表達了無上的敬意,又沒有用金錢去“侮辱”一位他眼中的世外高人。
送錢,是酬勞。
送鋪,是香火情。
寧舒看了一眼那份文件,這次,她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波瀾。
她收下了。
“你兒子,如何了?”她淡淡問道。
提到兒子,周萬金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那是由衷的喜悅。
“醒了!昨天您一出手,他立刻就醒了!”
“醫生檢查過,說他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一切正常!簡直就是醫學奇跡!”
“他現在已經能下床走動了,還吵着要吃我讓廚師燉的佛跳牆,精神好得很!”
他說着,再次對着寧舒,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師,您不僅是救了我兒子一條命,您是救了我周家滿門!”
“以後,您但凡有任何差遣,我周萬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寧舒不置可否。
她只是將支票與文件,隨意地放在了茶幾上。
“因果已了。”
“你可以走了。”
逐客令下得直接,不帶半分客套。
周萬金卻絲毫不敢有怨言,反而覺得這才是高人風範,又是一陣千恩萬謝,才帶着保鏢,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門關上。
房間裏再次恢復了寧靜。
寧舒看着茶幾上那張一億的支票,和那份價值數億的旺鋪合同,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這具身體,所背負的所有債務,所承受的所有屈辱。
從這一刻起。
徹底,煙消雲散。
她,自由了。
……
與此同時。
千裏之外的京市。
寧家那座占地數千平,宛如城堡般的奢華別墅裏,氣氛卻是一片冰冷。
客廳那面幾乎占據了整面牆的超大液晶電視上,正在播放着一則火爆全網的新聞。
“……據悉,鯊魚平台新晉主播‘寧大師’,於昨夜直播中,疑似使用非科學手段,爲雲城首富周萬金之子進行遠程治療,引發巨大爭議……”
畫面中,正是寧舒直播破邪的錄屏片段。
那道穿透屏幕的璀璨金光,那塊瞬間化爲齏粉的邪門古玉,還有周萬金那張寫滿了駭然的臉,被高清鏡頭記錄得一清二楚。
寧家的家主寧振邦,重重地將手中的遙控器摔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
他氣得臉色鐵青,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怒火與嫌惡。
“我們寧家,在京市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怎麼會教出這種裝神弄鬼,譁衆取寵的東西!”
“她這是要把我們寧家的臉,都丟盡了!”
一旁,穿着一身香奈兒套裝,氣質雍容的寧夫人李婉,也用絲帕捂着鼻子,滿臉的鄙夷。
“振邦,你消消氣。她本來就不是我們寧家的種,能做出什麼有教養的事來?”
“當初要不是爲了給瑤瑤擋災,我一眼都不想看到她那張喪氣的臉。”
“現在好了,瑤瑤平安長大了,她這個擋災的廢物,非但不知恩圖報,還跑到外面去給我們寧家抹黑!”
她的話語裏,充滿了刻薄與怨毒。
仿佛寧舒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原罪。
“我早就說過,當初就該把她送得遠遠的,給她一筆錢,讓她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寧振邦氣得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現在倒好,全網都知道她叫‘寧大師’!別人一聽姓寧,還以爲是我們寧家的人!這讓我以後在生意場上,臉往哪兒擱!”
“必須想個辦法,讓她立刻停止這種丟人現眼的勾當!”
夫妻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商量着如何掐滅寧舒這顆“家族的恥辱”。
他們關心的,從來都不是寧舒的死活。
他們關心的,只有寧家的名聲,和自己的臉面。
而在別墅二樓,那間裝修得如同公主城堡般的房間裏。
寧瑤也在看這段視頻。
她沒有看電視。
她正用自己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地,反復播放着那個已經沖上熱搜第一的視頻片段。
屏幕的光,映着她那張精致漂亮,楚楚可憐的臉。
可她此刻的表情,卻與楚楚可憐,沒有半分關系。
她的瞳孔裏,沒有父母那樣的鄙夷與不屑。
她看到的,是更深層次的東西。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個在她印象裏,永遠唯唯諾諾,低着頭,連跟她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寧舒,此刻正平靜地坐在鏡頭前。
她看到了那個連她父親都要小心應對的商業巨鱷周萬金,在寧舒面前,卑微得像個仆人。
她看到了直播間裏,那數以百萬計的觀衆,在爲寧舒的每一次出手而瘋狂,爲她流下的一滴血而心疼。
她看到了那鋪天蓋地的彈幕,從【騙子滾出去】,變成了【大師牛逼】!
她看到了那道刺破屏幕,仿佛能淨化世間一切污穢的【金色光芒】!
那不是特效!
寧瑤的直覺告訴她,那絕對不是特效!
那是一種她無法理解,卻能清晰感受到的,真正的【力量】!
一種,她從未在寧舒身上見過的,自信、強大、掌控一切的絕對力量!
憑什麼?
她憑什麼?!
一股無法抑制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嫉妒,從寧瑤的心底最深處,瘋狂地滋生出來!
她才是寧家真正的千金!
她才是天之驕女!
她才是應該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萬衆矚目的那一個!
寧舒算什麼東西?
一個被她踩在腳下,連給她提鞋都不配的冒牌貨!一個被她略施小計,就逼得背上三百萬巨債,差點割腕自殺的廢物!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在被自己徹底碾碎之後,又以這樣一種耀眼奪目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
甚至……
甚至比她這個真千金,還要耀眼!
“咔嚓——”
寧瑤死死地攥着手機,那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因爲過度用力,深深地嵌進了掌心的嫩肉裏,傳來一陣刺痛。
她卻渾然不覺。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裏,寧舒那張蒼白卻平靜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卑微與怯懦。
只有俯瞰衆生的淡漠。
這眼神,刺痛了寧瑤。
她不能容忍。
她絕對不能容忍,一個被她拋棄的垃圾,重新站起來,甚至站得比她還高!
嫉妒,像是一把烈火,燒掉了她所有的理智。
也燒掉了她那副僞善的面具。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那猙獰的嫉妒,瞬間被一種恰到好處的委屈與擔憂所取代。
她劃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了那個被她置頂的,備注爲【峰哥❤】的聯系人。
電話,撥了出去。
幾乎是響了一聲,就被對方秒接。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富有磁性,帶着一絲關切的低沉男聲。
“瑤瑤,怎麼了?”
聽到這個聲音,寧瑤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的聲音,帶上了濃濃的哭腔,柔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碎掉。
“峰哥……”
“我……我看到姐姐的新聞了……”
“嗚嗚嗚……峰哥,我好擔心她……”
她開始抽泣,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恰到好處的無助與善良。
“姐姐她在外面……她好像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網上的人都在罵她……”
“我怕她被人騙了,怕她走上歪路……”
“峰哥,我知道,姐姐她一直不喜歡我,她肯定還在怪我,搶走了屬於她的一切……”
“可我真的只是擔心她……”
“我更擔心……更擔心她做的事情,會影響到寧家,會影響到……秦家的聲譽……”
“峰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我,勸勸姐姐……”
“我不想看到她,越陷越深……”
她的話,說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既表達了自己對姐姐的“關心”,又將寧舒的行爲,上升到了影響兩家聲譽的高度。
她像一條最會僞裝的毒蛇,吐出了最惡毒的信子。
她要借刀殺人。
借她這個無所不能的霸總未婚夫的手,去徹底地,再一次地,將那個礙眼的寧舒。
打入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