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書在直播補光燈下展開的第三秒，蘇晚顫抖的雙手再也沒能捏住鑷子，“當啷”一聲，不鏽鋼鑷子掉在臨時工作台上，在死寂的安全屋裏發出刺耳的聲響。
直播間在線人數312萬，彈幕卻出現了長達五秒的真空。
所有人都看着畫面中央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手掌上七個清晰的血點已經結痂，但十指不受控制地顫抖，像秋風中的枯葉。蘇晚試了三次，才重新用指尖捏起鑷子，但鑷子尖端在距帛書僅一毫米處瘋狂抖動。
“主播……你的手……”
“是上次降底留下的後遺症嗎？”
“看得我好難受……”
蘇晚沒有看彈幕。她深吸一口氣，將雙手浸入旁邊準備好的藥湯裏——這是唐棠根據“化學老師”提供的古方連夜熬制的：艾草、川芎、紅花、透骨草，活血化瘀，舒緩神經。藥湯溫熱，但她的手指依然在顫抖。
“沒事。”她對着鏡頭笑了笑，笑容蒼白但堅定，“只是暫時的。我們繼續。”
她重新拿起鑷子，這次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強行穩住。鑷子尖端輕輕夾起帛書一角，在補光燈下緩緩轉動。
帛書已經過緊急處理。從江底撈起時，它被江水浸泡了百年，絲質纖維幾近溶解。是“化學老師”遠程指導，用傳統書畫修復的“淋洗揭裱”技法，配合現代真空冷凍幹燥設備，才勉強保住了上面的字跡。
現在，這卷長一米二、寬四十公分的清代帛書，正懸浮在特制的透明保存夾層中，通過高清攝像頭向全網展示。
【短視頻素材：特寫帛書上朱砂寫就的“楚氏鎮脈秘錄·祭女篇”七個大字，以及下方七名童女的姓名生辰】
“這是我從江底青銅棺中帶出的帛書。”蘇晚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直播間，平靜中帶着壓抑的顫抖，“上面記載了楚家從清光緒三年到民國三十七年，連續七次將族中女童獻祭江底，以‘鎮脈’爲名，行邪術之實的完整記錄。”
她將攝像頭拉近，聚焦在最後一個名字上：
“楚蘭心，庚子年三月初三生，庚子年九月初九祭。”
“楚蘭心，楚懷玉的祖母，三歲被獻祭。”蘇晚說，“而根據帛書末頁的記載，這種獻祭需要每隔百年進行一次。今年，恰好是楚蘭心祭後第一百個年頭。”
彈幕開始瘋狂滾動：
“所以楚懷玉要抓主播去獻祭？！”
“太可怕了……這是21世紀啊！”
“已錄屏，已轉發公安部官微！”
蘇晚繼續展示第二件證物：那枚刻着父親名字的銅錢。
“這枚銅錢，是從江底四十七具礦工遺骸中取出的。”她將銅錢放在顯微鏡攝像頭下，背面“蘇文淵”三字清晰可見，“楚家不僅獻祭自家女童，還將四十七名礦難死者的遺骸制成風水法器，用他們的怨氣幹擾龍脈，試圖截取江州氣運。”
“而我父親蘇文淵，當年的調查記者，因爲發現了這個秘密，被楚家殺害後，名字也被刻在了銅錢上——他們連死者的尊嚴都不放過。”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但很快又壓下去：
“現在，楚懷玉以‘文物破壞’的罪名通緝我。好，我今天就在這裏，向全網展示所有的證據。”
她點開電腦，投影出三份文件：
第一份，楚家內部賬本掃描件，顯示過去三十年向各級官員“捐贈”的詳細記錄，總金額超過八千萬。
第二份，楚懷玉與境外拍賣行的加密郵件，涉及盜墓文物走私。
第三份，趙姨的書面證詞，詳細敘述楚懷玉如何毒害學徒、脅迫她制作贗品。
“這些證據，我已經通過加密渠道遞交省紀委。”蘇晚看着鏡頭，一字一句，“同時，我也在這裏，向楚懷玉女士隔空喊話——”
她深吸一口氣：
“你不是要開新聞發布會嗎？你不是說我僞造證據、精神失常嗎？”
“那我們就同時開。”
“讓全國人民看看，到底是誰在僞造，誰在失常。”
話音未落，直播間突然切入一個分屏。
是實時新聞頻道。
畫面裏，楚懷玉身穿香雲紗旗袍，站在江州國際會議中心的新聞發布廳台上，背後是巨大的LED屏幕，屏幕上滾動播放着精心制作的PPT。
她正對着幾十家媒體的話筒，聲音溫柔而堅定：
“……關於近日網絡上的一些不實傳言，我代表楚氏家族鄭重聲明：楚家世代致力於非遺保護和傳統文化傳承，從未參與任何違法活動。所謂‘獻祭’‘截脈’之說，純屬封建迷信臆想。”
“而那位蘇晚小姐——”她看向鏡頭，眼神悲憫，“我理解她因父親離奇失蹤、母親重病而產生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事實上，她母親沈清音女士，是我多年的摯友。清音患病後，我一直盡力照顧，甚至出資讓她住進最好的療養院。沒想到她的女兒會因此產生被害妄想，並僞造所謂證據來誣陷我們。”
她切換PPT，展示出一張照片：年輕時的沈清音和楚懷玉並肩站在刺繡作品前，笑容燦爛。
“這是1985年，我和清音共同獲得‘全國刺繡雙人賽’金獎時的合影。”楚懷玉眼中泛起淚光，“我們曾親如姐妹。我無法想象，清音的女兒會變成今天這樣……”
直播間彈幕開始分化：
“楚女士看起來好真誠……”
“但主播的證據也很硬啊！”
“會不會真的有誤會？”
蘇晚盯着分屏裏楚懷玉的臉，突然笑了。
她點開另一個文件。
那是一段音頻。
點擊播放。
一個蒼老的、帶着濃重江州口音的男聲響起：
“……楚老板說了，那批貨從墓裏出來，直接走水路到公海。海關那邊打點好了，但江上巡邏隊要特別注意，尤其是那個新調來的周隊長……”
音頻只有三十秒，但信息量爆炸。
楚懷玉的臉色在分屏裏瞬間變了。
“這段錄音，來自楚家一個已經‘意外死亡’的船工。”蘇晚對着鏡頭說，“他臨死前把錄音藏在了女兒玩具裏。他的女兒，現在就在直播間——‘方言庫’網友，請你連麥。”
直播間彈幕炸了：
“方言庫是楚家船工的女兒？！”
“難怪她懂那麼多江州本地密語！”
連麥接通，對面是一個年輕女聲，帶着哭腔：
“我是王秀蘭，我爸爸王福貴是楚家貨運公司的老船工。三年前他在船上‘失足落水’，屍體三天後才找到。整理遺物時，我在我小時候的布娃娃裏發現了這個錄音筆。楚懷玉，你還記得王福貴嗎？他給你開了二十年船！”
楚懷玉在新聞發布會現場，握話筒的手指關節發白。
但她很快恢復了鎮定：“這段錄音明顯經過剪輯和僞造。聲音合成技術現在很成熟，這不足以作爲證據。”
“那這個呢？”蘇晚切換畫面。
屏幕上出現一份DNA檢測報告。
報告最上方是兩行樣本信息：
樣本A：江底青銅棺女童屍骨（編號CJ-2025-001）
樣本B：蘇晚（口腔拭子）
檢測結果：樣本A與樣本B存在血緣關系，親緣概率99.97%，推測爲三代以內旁系血親。
三代以內旁系血親。
意味着蘇晚和那個百年前被獻祭的楚蘭心，有共同的祖先。
“楚懷玉。”蘇晚的聲音在安全屋裏回蕩，“你能解釋一下，爲什麼我和你們楚家百年前獻祭的童女，會有血緣關系嗎？”
新聞發布會現場一片譁然。
記者們的話筒全部轉向楚懷玉。
她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那不是驚慌，而是一種被戳穿核心秘密的、近乎猙獰的憤怒。
但她依然強撐着：“這……這不可能！檢測報告一定是僞造的！”
“檢測機構是公安部直屬的司法鑑定中心，全程錄像，樣本由省紀委工作人員親自送檢。”蘇晚平靜地說，“報告編號可以在官網查詢。楚女士，需要我念出來嗎？”
楚懷玉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新聞發布廳的大門突然被推開。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走了進來。
爲首的是省紀委副書記，他身後跟着兩名檢察官和四名警察。
“楚懷玉女士。”副書記走到台前，聲音嚴肅，“根據蘇晚同志提供的證據及我們調查核實的情況，現依法對你涉嫌多項犯罪進行立案偵查。請你配合調查。”
鎂光燈瘋狂閃爍。
楚懷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目光越過人群，死死盯着直播鏡頭裏的蘇晚。
然後，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恐懼，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她用口型，對着鏡頭說了三個字。
蘇晚讀懂了：
“你贏了。”
下一秒，楚懷玉突然轉身，沖向發布廳的落地窗！
“攔住她！”副書記大喊。
但已經晚了。
楚懷玉用盡全身力氣，撞碎了鋼化玻璃，從十八樓一躍而下。
直播畫面切回蘇晚的直播間。
安全屋裏死一般寂靜。
312萬在線觀衆，沒有一條彈幕。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結局震驚了。
直到蘇晚輕聲說：“她沒死。”
唐棠猛地抬頭：“什麼？”
“楚懷玉那種人，不會自殺。”蘇晚盯着屏幕上定格的楚懷玉跳窗畫面，“她一定有後路。而且，她最後那個口型，說的不是‘你贏了’，是——”
她回放錄像，逐幀慢放。
楚懷玉的嘴唇動作很清晰：先是一個爆破音“B”，然後是“i”，最後是“àn”。
“彼岸。”蘇晚喃喃，“她在說‘彼岸’。”
“彼岸？”唐棠不解。
就在這時，直播間後台收到一條加密消息。
發件人ID：“楚先生”
內容只有一行字：
“遊戲才剛剛開始。我在彼岸等你，蘇晚。帶上你母親一起。”
附帶一張照片：沈清音在療養院病房的實時監控畫面。畫面裏，母親安靜地睡着，但床頭櫃上，多了一個黑色的骨灰盒。
骨灰盒上貼着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
“楚蘭心之靈位”
青銅棺中那位百年前被獻祭的童女，楚懷玉的祖母，楚蘭心的骨灰盒，出現在了蘇晚母親的床頭。
而發件人的ID，不是“楚懷玉”，是“楚先生”。
真正的終極反派，終於浮出水面。
蘇晚的手機在這時響起。
是周叔。
他的聲音虛弱但急切：“蘇晚……我們調取了發布會現場的監控，楚懷玉跳窗後……樓下接應車輛裏坐着一個男人。雖然戴着口罩，但身形和動作習慣……很像陳默一直在追查的那個‘楚先生’。”
“楚先生是誰？”蘇晚問。
“不知道。只知道他可能是楚家真正的掌舵人，楚懷玉的哥哥或叔叔。但楚家族譜上查不到這個人，像是……一個幽靈。”
蘇晚掛斷電話，看向直播鏡頭。
她的雙手還在顫抖，但眼神已經徹底冷靜下來。
“各位。”她說，“今天的直播到此結束。感謝所有支持我、幫助我的網友。楚懷玉被捕了，但這件事還沒有完。”
她舉起那枚刻着父親名字的銅錢：
“我父親的冤屈還沒有洗清。”
“四十七位礦工的遺骸還沒有妥善安葬。”
“楚家百年獻祭的真相還沒有完全揭開。”
“而那個‘楚先生’，還在逍遙法外。”
“所以——”
她深吸一口氣，對着鏡頭深深鞠躬：
“請允許我暫時離開一段時間。我需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問清楚一些事。”
彈幕開始刷屏：
“主播要去哪？！”
“帶上我們啊！”
“注意安全！”
蘇晚直起身，看着屏幕上那些滾動的關心和擔憂，眼眶突然紅了。
她快速眨了眨眼，壓下淚意，然後說：
“我要去‘彼岸’。”
“去找我母親的師妹，趙姨曾經提過的那個地方——江州最古老的非遺傳承人聚集地，‘彼岸繡莊’。”
“我母親在那裏，留下了最後的線索。”
“而楚先生也在那裏等我。”
她關閉直播。
最後一幀畫面，是她拿起那個黑色骨灰盒，輕輕撫摸着“楚蘭心”三個字。
然後，屏幕黑下去。
安全屋裏，唐棠看着她：“你真的要去？”
“嗯。”蘇晚將骨灰盒小心包好，“但不是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
蘇晚看向窗外，夕陽正在西沉，將天空染成血紅色。
“等陳默能站起來了。”她輕聲說，“等他和我一起去。”
“因爲這一次——”
她轉過頭，眼中燃燒着某種唐棠從未見過的火焰：
“我們要面對的，可能不只是一個人，一個家族。”
“而是一種已經延續了百年、根植於這片土地深處的……邪惡。”
窗外，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
那是從發布會現場接走楚懷玉的車。
但蘇晚知道，那輛車裏，可能根本沒有楚懷玉。
有的，只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金蟬脫殼。
真正的對決，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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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一章：彼岸繡莊，千年秘辛
——彼岸繡莊實爲明清時期江南繡娘避難所，地下藏有記載楚家百年罪證的“繡娘血書”。
——趙姨的真實身份揭曉：她是楚家旁支，當年因拒絕參與獻祭而被追殺，改姓隱居。
——陳默坐輪椅與蘇晚同行，途中遭遇三次暗殺，對方使用的武器均與非遺相關（毒繡針、淬毒弓箭、機關木鳶）。
——在繡莊地窖，蘇晚找到了母親年輕時與楚先生的合影，背面寫着：“師兄楚天闊，若見此信，我已赴死。”
【本章選擇題】
蘇晚選擇暫時離開公衆視野前往“彼岸繡莊”，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A. 正確，主動出擊才能掌握主動權，且目親線索在那裏。
B. 錯誤，應該留在公衆視野中尋求保護，單獨行動太危險。
【彩蛋問答】
傳統書畫修復中的“淋洗揭裱”技法，第一步“淋洗”的主要目的是什麼？
（答案：清除畫面上的污垢、黴斑、返鉛等，同時使畫心溼潤便於揭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