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馬車上，氣氛是一種奇異的混合體。
外頭是百姓們若有若無的議論和贊嘆，車廂裏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寧子淵和寧子昂兩兄弟，像兩只鬥敗了卻又僥幸存活的公雞，蔫頭耷腦地坐在角落，時不時抬起眼，用一種見了鬼似的眼神，偷偷瞟向被祖父抱在懷裏的寧晚晚。
他們贏了。
贏得莫名其妙，贏得酣暢淋漓。
在獵場上被萬人歡呼的那一刻，他們甚至產生了一種“我原來這麼厲害”的錯覺。
可冷靜下來，他們心裏比誰都清楚，若不是祖父那番神鬼莫測的安排，若不是那個匪夷所思的“君子之約”，他們此刻最好的下場，也是在府裏被家法打得皮開肉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毫發無傷地坐在回家的馬車上。
而這一切的轉折點，似乎都指向了那個小小的、正專心致志舔着空碟子的妹妹。
寧晚晚感受到了兩道灼熱的視線，但她不在乎。
杏仁酪真好吃，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可惜碟子太小了，沒吃過癮。
【唉，家族興衰什麼的，哪有幹飯重要。】
【要是天天有這種點心吃，讓我帶他們多拿幾個京城第一，也不是不行。】
寧威抱着懷裏軟乎乎的小人兒，聽着她那點出息的內心想法，緊繃了一天的老臉，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
他伸出大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寧晚晚的背，沉聲道：“錢嬤嬤，回去後，讓小廚房的點心，每日給七小姐備雙份。”
寧晚晚的眼睛瞬間亮了，她抬起頭，給了自家祖父一個堪稱狗腿的燦爛笑容。
“謝謝爺爺！爺爺是天底下最好的爺爺！”
寧子淵和寧子昂對視一眼，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合着他們倆在外面拼死拼活，最後就給這丫頭換了兩份點心？
可偏偏，他們連句嫉妒的話都不敢說。
就在這時，寧晚晚的腦海裏，響起了久違的系統提示音。
【叮——】
【檢測到宿主成功策劃並主導“君子之約”事件，徹底扭轉寧家在“紈絝鬥毆”事件中的負面形象，並借機打壓太子黨氣焰，極大提升了家族聲望。】
【家族歷史評價已更新。】
【當前評價：深不可測的權臣（聲望值+100）。（上一等級：亦正亦邪的權臣，聲望值-300）】
【評語：其家行事，愈發詭譎。時而霸道，時而仁義，時而狡詐，時而磊落。如深淵，如迷霧，令人敬畏，亦令人忌憚。其勢已成，帝心難安。】
【支線任務“紈絝的救贖”完成，獎勵發放：情緒空間“祥瑞之氣”+50。】
【家族向心力模塊更新。寧子淵、寧子昂對宿主產生“敬畏”情緒，向心力+10。】
【當前家族向心力：15/100。】
聲望值終於由負轉正了！
寧晚晚心裏樂開了花，這意味着寧家離滿門抄斬的結局又遠了一步。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馬車在國公府門口停下。
他們剛下車，就見管家白着一張臉，腳步匆匆地迎了上來，手裏還捧着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國公爺，宮裏來人了，是……是陛下身邊的王公公親至。”
寧威的眉頭瞬間擰緊，剛舒緩了些許的氛圍，立刻又變得凝重起來。
前腳剛在獵場壓了太子一頭，後腳宮裏的聖旨就到了。
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正堂裏，香案早已備好。
傳旨的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堂中，捏着嗓子，將聖旨宣讀了一遍。
聖旨的內容很長，通篇都是對寧國公府的褒獎。
誇寧威教子有方，誇寧修忠勇可嘉，誇王氏仁善慈悲，最後，話鋒一轉，落到了正題上。
“……今有江南淮安一帶，連日暴雨，河堤決口，數萬災民流離失所，嗷嗷待哺。朕心甚憂，夜不能寐。然國庫空虛，一時難以調度。聞寧卿家風仁善，屢有義舉，朕心甚慰。特此降旨，命寧國公府總領淮安賑災一應事宜，欽此——”
聖旨讀完，滿堂死寂。
所有寧家人，臉色都變了。
這哪裏是褒獎，這分明是催命符！
江南大水，是天災，更是人禍。
河堤年久失修，當地官員貪污腐敗，早已是個爛攤子。
皇帝嘴上說着國庫空虛，其實就是想讓寧家自掏腰包，去填這個無底洞。
救災成功了，功勞是皇帝的，是朝廷的。
救災失敗了，激起民變，那罪過，就是寧家辦事不力，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問罪！
這是一步歹毒至極的棋，是要將寧家架在火上，活活烤死！
“父親，這……這聖旨不能接啊！”寧修第一個急了。
“這是要我們寧家傾家蕩產，還要背上一個千古罵名啊！”
寧威的臉色鐵青，雙手死死地攥成了拳頭。
他何嚐不知道這是皇帝的陽謀，可君無戲言，聖旨已下，當着傳旨太監的面，他能抗旨不成？
寧晚晚坐在椅子上，小小的身子幾乎被淹沒在衆人的恐慌和憤怒之中。
【完蛋，公司剛有點起色，大老板就親自下場使絆子了。】
【這是典型的甩鍋項目啊。項目難度S+，預算爲零，風險無限大，成功了沒獎勵，失敗了直接開除。誰接誰傻子。】
【可是不接不行啊，不接就是當場抗旨，死得更快。】
【怎麼辦怎麼辦？這老頭子不會氣昏了頭，直接跟太監幹起來吧？】
寧威聽着那一聲聲的內心吐槽，原本被怒火和憋屈填滿的胸膛，竟奇跡般地冷靜了下來。
是啊，接，是慢性死亡。
不接，是立刻暴斃。
這死局，怎麼破？
他下意識地，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個還在晃悠着小短腿的孫女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絕望，寧晚晚的內心吐槽，也進入了高速運轉模式。
【怕什麼！危機危機，有危就有機！】
【皇帝想讓我們花錢買罪受，我們就偏要花錢買人心！】
【賑災啊！多好的機會！這可是古代版最大規模的品牌宣傳和地推活動！直接觸達數萬終端用戶！】
【我們不僅要去，還要大張旗鼓地去！把‘一念堂’的旗子，插遍淮安的每一個角落！粥棚要用寧家的徽記，藥鋪要掛寧家的招牌！讓每一個災民都知道，是寧國公府在危難關頭，救了他們的命！】
【錢？錢算什麼？錢沒了可以再貪……呸，再賺！人心沒了，那可就真沒了！】
【等咱們把淮安治理得妥妥當當，數萬百姓夾道相送，高呼‘寧公活菩薩’的時候，我看皇帝老兒的臉，會是什麼顏色！】
【到時候，他殺我們，就是與數萬百姓爲敵！他不動我們，就要眼睜睜看着我寧家的聲望，如日中天！這叫什麼？這叫挾‘民意’以令天子！】
一番驚世駭俗的論調，像一道閃電，狠狠劈在寧威的天靈蓋上。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那個笑得一臉諂媚的傳旨太監，看着滿堂或驚恐或憤怒的家人，再“聽”着懷裏那個小人兒的驚天之語。
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情和野心，在他枯槁的心中，瘋狂滋長。
挾“民意”以令天子……
好一個挾“民意”以令天子！
他寧威玩了一輩子權術，怎麼就沒想到，這世上最大的權，不在朝堂，不在兵戈，而在人心！
在滿堂驚駭的注視下，寧威緩緩上前一步。
他沒有露出絲毫的爲難和憤怒，反而對着聖旨，恭恭敬敬地叩首，聲音洪亮如鍾，震得整個正堂嗡嗡作響。
“臣，寧威，領旨謝恩！”
“吾皇聖明，心系萬民！臣及寧氏一族，必將傾盡家財，不負聖恩，與淮安百姓，共渡難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