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點點頭。
“好啊。”
陸南舟唇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那些精心準備好、用來誘哄小貓上鉤的話，就這麼被一句“好啊”噎死在了喉嚨裏。
他不動聲色地審視着她，那雙澄澈冷淡的眼眸裏沒有半分猶豫。
許無憂見他不說話，以爲是等她表態。
“反正我師父說了，紅塵修行，就是要入世。換個道場修行，也是一樣的。”
陸南舟幾乎要被她氣笑了。
御瀾灣，雲城權貴們削尖了腦袋也想踏足的地方，在她口中，竟和山上的破道觀沒什麼區別，只是個換着修行的“道場”。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
“那就這麼說定了。”
許無憂下意識偏了偏頭，躲開那股讓她耳根發燙的熱氣。
他說話聲音這麼低，氣息這麼弱，難道是昨晚“修行”太過，傷了中氣？
她想了想，既然要成爲道侶，總不能讓他帶着一身病根子。
“你把手伸出來，我幫你把個脈。”
陸南舟一愣。
“……什麼？”
“把脈啊。”許無憂說得理所當然，“你說話有氣無力的，還得湊這麼近，明顯是中氣不足。我看看你虧空到什麼地步了。”
“虧空？”
陸南舟低聲重復着這個詞，尾音拖得極長。
面具般的沉穩差點裂開。頭一次有人當着他的面，用如此專業的口吻，質疑他作爲男人的根本。
還是在他刻意釋放魅力，試圖引誘對方的時候。
“我沒有氣虛。”
他緩緩直起身，拉開一點距離，用正常的音量一字一句強調。
“我的身體，尤其是你擔心的方面，很好。”
“別不信，我的醫術很好的。”許無憂不贊同地搖搖頭。
看着她一臉“你諱疾忌醫，但我不嫌棄你”的表情。
他吸了口氣，不再跟一個活在自己邏輯裏的小貓糾纏這個話題。
陸南舟抬腕看了眼時間，八點。
“不早了，我送你回虞家收拾東西。”
“順便，和你父親談談我們倆的婚事。”
“我們倆的婚事”這六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許無憂“哦”了一聲。
這倒是正事。
紅塵修行，換個任務目標也沒差。
……
電梯平穩下行，光潔的金屬壁映出兩人的身影。
許無憂忽然開口：“你走路的時候，左肩比右肩低了大概半公分。”
陸南舟沒回答，反而偏頭看她。
“你的臉盲症嚴重到什麼程度？”
許無憂歪着頭想了想，試圖用一種通俗易懂的方式來解釋。
“大概就是……在我眼裏，你並沒有‘長相’這個概念。”
她伸出手，隔空描繪了一下陸南舟的面部輪廓。
“你的五官輪廓在我眼中是一團模糊的光影。”
“所以，”陸南舟指了指自己的臉，“我現在在你眼裏，是一個行走的馬賽克？”
“也不能這麼說。”
許無憂認真糾正，“是一塊身材很好、穿高定西裝、左肩低半公分、身上有冷木杉味道的……動態馬賽克。”
陸南舟的背脊不易察覺地一僵，竟真的想去修正那半公分的差距。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便在心底自嘲，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幼稚了。
“既然看不清臉，那你怎麼判斷美醜？”他忽然對她眼中的世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許無憂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
“師父說，這叫‘衆生平等’。美醜不過是一層皮囊，百年之後都是枯骨，看不清反而省心，免得被色相所迷。”
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裏帶上了遺憾。
“不過也有不好的地方。”
“比如？”
“比如我無法‘面診’。”
許無憂有些懊惱地皺起鼻子，“望神和望色的功夫，在我這基本抓瞎。”
她比劃了一個誇張的手勢：“師父指着一張照片問我這是什麼眼，我說這是兩個黑窟窿。師父氣得差點掀了祖師爺的牌位，罵我這雙眼是‘天生道障’。”
陸南舟幾乎能想象到那個畫面，低笑出聲，竟生出幾分想揉亂她頭發的沖動。
“所以，”他看着她，“你爲了彌補這個缺陷，就苦練其他感官？”
“對啊。”
許無憂理所當然地點頭，“我對氣機、脈象和骨骼的感知，是師兄弟裏最強的。”
語氣裏帶上了身爲專業人士的驕傲。
“尤其是脈診。師父說，相由心生，但這皮囊會騙人，唯獨這寸關尺下的氣血流轉、五髒神韻騙不了人。”
她說着，目光炯炯地盯着陸南舟的手腕，“只要讓我摸過一次脈，記住這‘炁’的流轉規律，哪怕你化成灰……哦不對，哪怕你換了張皮，我也能把你從人堆裏揪出來。”
原來，是這樣認人的。
陸南舟心頭微動，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出來——看不清臉，反而能看透本質。
“叮——”
電梯抵達停車場。
他沒有立刻出去，反而垂下眼。
他凝視着她，眼底的趣味轉爲一絲真正的考量。
“既然如此，”他主動將手腕遞到她面前，“那就讓我看看，我的‘氣’，在你指下是什麼模樣。”
許無憂沒聽出他話裏的彎彎繞繞，只當是病人主動配合，想驗證她的專業能力。
“好！”
她毫不客氣地伸手，三根手指精準地搭上他的寸關尺。
觸感溫熱，脈搏強勁。
許無憂閉上眼，指尖的觸感在感知中變得無比清晰。
沉穩，有力，每一跳都蘊藏着磅礴的生機，這是一個正值巔峰的男人該有的脈象。
但……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