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案調查了幾天,漸漸有點查不下去的意思。
珍玩局那個主管太監,在第二次被提審的前夜,突然“失足”掉進井裏淹死了。線索到這兒,“啪”,斷了。
朝堂上開始出現各種聲音:有堅持要一查到底的太子黨(雖然太子被軟禁,但勢力還在),有嚷嚷着“證據不足、恐冤枉儲君”的中間派,也有陰陽怪氣說“東宮不淨、理當嚴懲”的二皇子一系。吵吵嚷嚷,像一鍋煮沸的粥。
就在這節骨眼上,皇帝出招了。
一道旨意下來,沒提巫蠱案半個字,只說:“近日宮中屢現陰祟不寧之象,朕心甚憂。爲祈福禳災,佑我大周國泰民安,特命所有成年皇子、公主,即日起赴皇覺寺齋戒清修七日,誠心禮佛,不得有誤。”
名單一長串,從剛解除軟禁(但仍被變相看着)的太子,到最近上躥下跳的二皇子,再到沈知微這種小透明,一個不落,全在列。
旨意一下,宮裏都懵了。
這算什麼操作?案子不查了?把皇子公主全攆出宮去?皇覺寺在京郊,一來一回加上齋戒,小十天就沒了。
沈知微接到旨意時,正在喝藥。她放下藥碗,琢磨了半天,品出點味道來了。
皇帝這手,高明啊。
第一,降溫。宮裏現在因爲巫蠱案氣氛太緊張,把主要當事人(皇子們)全弄走,宮裏自然就消停了,方便他從容布局。
第二,隔離觀察。把這群心思各異的兒女放在一個相對封閉、容易管控的環境(寺廟)裏,脫離他們各自的勢力範圍和熟悉的環境,更容易看出他們的真實性情,以及……誰會忍不住搞小動作。
第三,清理或測試。寺廟看似清淨,實則魚龍混雜。皇帝是想在宮外解決某些人?還是想看看,離開皇宮這個舞台,誰還能唱出戲來?
總之,這絕不是簡單的“祈福”,更像是一次大型的、集體的“壓力測試”plus“隔離審查”。
福安一邊給她收拾行李(雖然就幾件素淨衣服),一邊小聲嘀咕:“公主,這好端端的,去什麼寺廟啊?還七天……那地方清苦得很。”
沈知微往包袱裏塞了本佛經做樣子,低聲說:“清苦點好。記住,去了那兒,多看,多聽,少說話。尤其離二皇子那邊的人,遠點。”
她有種預感,這趟“寺廟七日遊”,絕不會太平。
果然,出發那天就透着古怪。
所有皇子公主分開乘坐馬車,前後都有御林軍“護送”,隊伍拉得老長,氣氛肅穆得不像去祈福,倒像押送。太子坐在最前面的馬車裏,簾子都沒掀開一下。二皇子倒是騎着馬,在隊伍裏前後走動,跟幾個宗室子弟有說有笑,仿佛去秋遊。
沈知微縮在自己的小車裏,閉目養神。
皇覺寺是皇家寺院,占地廣闊,環境清幽。到了地方,衆人被引到各自安排好的禪院。沈知微分到一個小偏院,只有兩間房,很是簡陋,但勝在清淨。
她剛安頓下來,貴妃那邊的崔嬤嬤就借着送“御寒衣物”的名頭來了。交接時,崔嬤嬤飛快地往她手裏塞了個小紙團,同時用氣音說了三個字:“慎,有蛇。”
紙團上只有一個字,筆跡是貴妃的:“安。”
沈知微心領神會。貴妃在提醒她,寺裏潛伏着危險人物(“蛇”),同時讓她自己小心,貴妃會盡量保她平安(“安”)。
她把紙團就着燈火燒了,心裏盤算:蛇?是誰?二皇子的人?耶律琛的人?還是……皇帝另外安排的眼線或刀?
接下來兩天,風平浪靜。每日就是聽經、打坐、用齋飯,枯燥得很。太子深居簡出,幾乎不出禪房。二皇子倒是活躍,不是跟寺裏“高僧”論禪,就是“偶遇”其他來祈福的世家子弟。
沈知微把自己活成了寺廟背景板,除了必要的集體活動,絕不出小院一步。但她讓福安留意着各處的動靜。
第三天晚上,變故來了。
按例,第三日夜裏有一場大型祈福法會,所有皇子公主都必須參加。
大殿裏燈火通明,香煙繚繞,上百僧人齊誦經文,場面莊嚴肅穆。沈知微跪在女眷隊伍靠後的位置,低着頭,心思卻飄遠了。
就在法會進行到一半,方丈領誦一段特別冗長的經文時,異變突生!
跪在僧人隊伍末尾的一個小沙彌,突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他手裏捏着的一卷經書散開,裏面飄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符紙,正好落在附近一位郡主的裙擺邊。
那郡主嚇得尖叫一聲,旁邊的宮女撿起符紙,只看了一眼,臉就白了,手抖得差點拿不住。
“是……是符咒!上面……上面畫着……”
“畫着什麼?!”主持法會的老僧厲聲喝問。
宮女噗通跪下,聲音發顫:“畫着……畫着詭異的圖案,還有……還有太子殿下的名諱!”
“轟——!”
大殿裏瞬間炸開了鍋!
太子名諱被寫在邪符上,出現在法會現場,還是從一個突然“中邪”的小沙彌手裏掉出來的!
二皇子第一個站起來,臉色鐵青(演技不錯),指着地上昏迷的小沙彌和那張符紙,聲音響徹大殿:“豈有此理!佛門清淨地,竟藏此等污穢之物!還敢詛咒儲君!此事必須嚴查!父皇,兒臣請旨,立刻搜查所有禪房,定要揪出這幕後黑手!”
皇帝坐在上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沒看二皇子,目光緩緩掃過下方衆人,最後落在臉色驟然慘白、搖搖欲墜的太子身上。
沉默了幾息,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冰冷:“準。給朕搜。一處都不許漏。”
沈知微跪在人群中,心猛地沉了下去。
來了。比預想得更快,更直接。
這栽贓,簡直是拿着大喇叭喊“太子要完”。
但……是不是有點太急了?太明顯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二皇子。二皇子正一臉義憤,但眼神深處,似乎也有一絲極快閃過的……錯愕?
沈知微心裏一動。
這手法,不像二皇子的風格。他布局巫蠱案還知道用珍玩局的隱秘印記,這次怎麼搞得像街頭混混潑髒水?
除非……這髒水,不是他潑的。
那會是誰?
她想起貴妃的警告——“有蛇”。
蛇,出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