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的時候,林燼正在啃一塊壓縮餅幹。
不是因爲餓,而是爲了制造咀嚼聲。聲音能掩蓋呼吸頻率的變化,也能讓對面的人放鬆警惕——人不會對一個滿嘴渣滓的家夥認真提問。
情報官站在門口,肩章上的灰霧紋路比普通守閾局成員多一道弧線。他沒穿作戰服,而是套了件洗得發白的戰術夾克,像是從舊時代穿越來的審訊專家。他把終端放在桌上,屏幕朝向林燼,沒碰那張唯一的椅子。
“Echo-7。”他說。
林燼咽下最後一口,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他盯着屏幕上自己的代號,下方是七行幸存記錄:地鐵站逃生、商場陷阱規避、雙異形交叉路徑預判失誤歸因於“巧合”……最後一欄寫着:“適配指數B+,建議持續觀察。”
他皺眉,眼神微顫,手指不自覺地蜷了一下。
這個動作是他練的。前世在測試艙裏,每次被注射前都會這樣。肌肉記憶比表情更誠實,而誠實,是僞裝信任的第一步。
“這是……名單?”他問,聲音壓得有點抖,像剛被叫進校長辦公室的學生。
“高適配體觀察名單。”情報官說,“全區域共十二人,你是第一個連續三次通過‘死亡回溯模擬’的。”
林燼低頭看屏幕,目光掃過“預判失誤”四個字。他知道那不是失誤。
第一次,他繞開地下管網是因爲感知到了水漬蒸發速率異常;第二次,他避開商場東側走廊,是察覺到空氣中有微弱的共振殘留;第三次,他提前兩分鍾離開掩體,只因聽見K-9凝滯發動前0.3秒的氣流扭曲音。
但他沒糾正。
“我……我只是運氣好。”他說,“每次都剛好走對路。”
情報官盯着他看了五秒,忽然笑了。不是嘲諷,而是一種近乎欣慰的表情。
“你知道我們爲什麼選你當引導員嗎?”
林燼搖頭。
“因爲你從不搶功。”
這句話像一把刀,輕輕劃開了某層薄膜。
林燼垂下眼。他知道。他們選他,不是因爲他命硬,而是因爲他“順”。一個願意走在最後、從不出手、永遠服從流程的工具人,才是最安全的消耗品。可現在,這張名單說明一件事:他已經不再“安全”了。
他被看見了。
但還不夠清晰。
“我可以籤協議。”他說,主動伸手去拿桌上的電子筆,“只要別讓我上戰場。”
情報官遞過筆,指尖在接觸瞬間頓了半拍。
林燼感受到了。那是訓練有素者的本能警覺——對方注意到他的體溫偏低,脈搏太穩,不像一個剛得知自己進入高層視野的普通人。
筆尖落在籤名欄時,林燼故意抖了一下。
“Echo-7”,籤得歪斜,像慌亂中寫下的名字。
情報官收起終端,臨走前留下一句話:“明天心理評估,別遲到。主管想親自看看你。”
門關上後,林燼坐在原地三分鍾,沒動。
然後他起身,走到牆角的通風口,拆下一塊金屬蓋板。裏面藏着一台改裝過的信號中繼器,連接着避難所外一條廢棄的光纖支線。他插入加密U盤,輸入一串字符——X7-THETA-OVERRIDE。
屏幕亮起。
權限驗證通過。
三級數據壁壘自動解除,露出一個從未對外公開的文件夾:《異形能力相容矩陣(原始版)》。
林燼的手指停在觸控板上。
這不是守閾局的技術文檔格式。沒有編號序列,沒有責任人籤名,甚至連創建時間都被抹除了。但它存在的方式很特別——它不在數據庫裏,而是嵌在系統底層,像一段被遺忘的啓動代碼。
他點開第一個子項。
【模塊A:速度】
→ 沖突項:神經同步率>87%時引發突觸電位反轉
→ 次生效應:視網膜成像延遲累積,第七次復制後出現幻視
【模塊B:硬化】
→ 沖突項:與“再生”共存將導致細胞分裂失控
→ 次生效應:骨密度每提升1%,痛覺閾值下降0.6%
【模塊C:凝滯】
→ 沖突項:與“高速移動”疊加將造成局部時空撕裂風險
→ 次生效應:使用者腦脊液流速減緩,長期負荷致認知退化
一頁頁翻下去,林燼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就是前世他們拼命想破解的東西。
也是他死前在焚化爐前看到的最後一行數據。
原來不是理論模型。
是真實存在的規則庫。
他快速復制文件,同時啓動反追蹤程序。U盤內置的幹擾芯片會把訪問痕跡導向三個虛假節點,其中一個正是蘇芮的備用賬戶——他知道她最近被調離核心組,但權限還沒完全注銷。
做完這一切,他把中繼器重新裝回去,順手擰緊螺絲。
窗外,灰霧正緩緩流動。某種頻率在空氣中震顫,極低,幾乎不可聞。林燼閉上眼,右耳殘留的鱗狀結構輕微抽動了一下。
他在聽。
不是用耳朵。
是神經系統在捕捉灰霧母體的共振節律。
前世他以爲那是幻覺。
現在他知道,那是系統底層的背景音。
而這份矩陣文件,就是解碼它的鑰匙。
他打開背包,取出一瓶抑制劑,倒出兩粒吞下。藥片滑入胃裏的瞬間,指尖傳來一陣麻木——皮膚正在緩慢透明化,這是上次采樣K-9後的殘留反應。他盯着手背,看着血管在皮下變得模糊,像被按了暫停鍵的影像。
“不能再復制了。”他低聲說。
不是怕死。
是怕錯。
每一個能力都不是獨立的存在,它們之間有看不見的鏈條。強行加載,只會加速崩潰。他見過太多“強者”是怎麼死的——肌肉強化到爆裂、感官放大到失神、再生持續到癌變。他們都以爲自己在進化,其實只是在執行一條注定死亡的程序。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新的一條鐵律:
**“不要成爲最強的個體,要成爲唯一能讀取規則的人。”**
第二天的心理評估室,燈光是冷白色的。
測試官是個年輕女人,戴着生物反饋頭環,面前擺着神經同步率監測儀。她讓林燼戴上同樣的設備,開始提問。
“你覺得自己爲什麼活下來?”
“運氣。”
“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你比別人更敏銳?”
“我不覺得。”林燼搖頭,“我只是……不想死。”
“如果給你一次選擇,你會想要更強的能力嗎?”
林燼沉默了幾秒,眼神略顯掙扎。
“想要。”他說,“但我怕控制不住。我看過那些覺醒者最後的樣子……我不想變成那樣。”
測試官點頭,在平板上記錄:“表現出顯著生存焦慮,伴有合理自我約束傾向。建議維持現有崗位,適度提升資源配給。”
她沒發現,林燼的腦波圖譜在“想要”這個詞說出時,出現了0.4秒的平坦期——那是情感鈍化的典型特征。
他根本不在乎“想要”什麼。
他只想拿到權限。
走出評估室時,陳岩站在走廊盡頭。
軍靴踩在水泥地上,聲音很重。林燼停下腳步,低頭行禮。
“主管。”
陳岩看着他,眉頭皺着,像是在確認什麼。
“你昨天見了情報組?”
“是。”
“籤了忠誠協議?”
“籤了。”
陳岩走近一步,忽然壓低聲音:“你知道T-7嗎?”
林燼的心跳沒變。
但他的左手食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掌心的老繭——那是注射神經溶解劑時留下的摩擦傷。
“不知道。”他說,“是誰?”
陳岩盯着他看了很久,終於轉身離開。
林燼站在原地,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
他知道,那一瞬間,陳岩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審視,而是某種遲疑。就像一個人夢見了本不該存在的臉。
回到住處,他打開終端,調出剛復制的矩陣文件。
在最後一欄,他新建了一個條目:
【未知模塊:復合感知】
→ 前置條件:至少三項基礎能力采樣完成
→ 沖突項:未標注
→ 次生效應:未標注
他盯着這行空白看了很久。
然後輸入一句話:
**“下次融合,必須活着。”**
夜深了。
他關掉燈,靠在床沿,聽着城市深處傳來的低頻震動。
灰霧母體還在呼吸。
而他,已經開始編寫回應它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