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青石鎮時,已是晌午。陽光透過薄霧灑在溼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細碎的光,鎮子上雖仍有驚魂未定的氣息,卻已多了幾分生氣——蘇郎中帶着人熬好了湯藥,分發給出事的鎮民;壯實的漢子們則在鎮口和各個巷口堆起了硫磺和艾草,隨時準備點燃驅邪。
玄心大師被安置在回春堂後院的廂房裏,蘇郎中正在爲他處理傷口。大師身上的傷不輕,除了被鐵鏈磨出的血痕,還有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顯然受過嚴刑拷打,但他神色依舊平靜,只是氣息有些虛弱。
凌越、靈溪和蘇婉守在屋外,聽着裏面隱約傳來的草藥味,都沒有說話。
“玄心大師說,洗髓經下冊藏在山神廟的橫梁上?”靈溪率先打破沉默,她靠在廊柱上,白衣在斑駁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醒目,“陰羅教的人既然沒能找到,我們得盡快取回來。”
“我去吧。”凌越道,“山神廟那邊我熟,而且……陰羅教可能會在那裏設下陷阱。”他不想讓靈溪涉險,更不想讓蘇婉這樣的普通人卷入。
靈溪卻搖頭:“一起去。聽雨樓的消息顯示,陰羅教這次出動的不止一個鬼使,剛才那個戴鬼面的,很可能是‘笛鬼’,他既然跑了,必然會派人回去看守。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眼神清亮而堅定,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果決。凌越知道,這三年來,她在聽雨樓必然經歷了不少風雨,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師父庇護的小師妹了。
“那我也去!”蘇婉突然開口,臉上帶着倔強,“我爹說了,我識得幾種迷藥和解藥草,說不定能幫上忙。而且,那些被抓的鎮民……我想親手把經書取回來,也算替他們報仇。”
凌越想拒絕,卻看到她眼中的堅持,像極了昨夜敲響鑼鼓時的鎮民們。他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但你必須跟在我們身後,不許擅自行動。”
蘇婉用力點頭,臉上露出笑容。
三人正商議着,廂房的門開了,蘇郎中走了出來,臉色有些凝重:“大師的外傷還好說,只是他被那邪笛吸了不少精血,又中了陰羅教的‘寒骨散’,內力受損嚴重,得好好調養,至少三五天內無法運功。”
“寒骨散?”靈溪皺眉,“那是陰羅教的秘制毒藥,能慢慢侵蝕人的經脈,讓內力逐漸消散,確實棘手。”
“我這裏有聽雨樓秘制的‘暖陽丹’,或許能緩解一下。”靈溪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遞給蘇郎中,“讓大師每日服一粒,能驅散寒氣。”
蘇郎中接過瓷瓶,連連道謝,又回房照料玄心大師去了。
“看來取經書的事,得盡快動手。”凌越道,“玄心大師中毒,我們不能讓他的心血白費。”
靈溪點頭:“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動身。”
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凌越依舊背着斷劍,靈溪則將長劍系在腰間,蘇婉挎着一個藥籃,裏面裝着解毒的草藥和幾包自制的迷藥粉。
再次渡過浣溪河,竹林裏的氣氛比清晨更加壓抑。陽光被竹葉切割成碎片,落在地上,像一塊塊斑駁的傷疤。三人放輕腳步,警惕地觀察着四周,連風吹竹葉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快到山神廟時,靈溪突然停下腳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動靜。”她低聲道,指尖指向廟門方向。
凌越和蘇婉立刻屏住呼吸,果然聽到廟門後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堂主說了,讓我們守在這裏,要是有人來取那本破經書,就給他們個好看!”
“放心吧,我這‘鎖魂網’早就布置好了,只要他們踏進廟門,保管讓他們有來無回!”
“嘿嘿,等拿到經書,堂主肯定有重賞……”
聲音粗俗而得意,顯然是陰羅教的小嘍囉。
“兩個守衛,還有陷阱。”靈溪對凌越使了個眼色,“左邊交給你,右邊我來處理。”
凌越點頭,抽出斷劍,身影一閃,如同鬼魅般繞到廟門左側。靈溪也同時動了,白衣飄飄,如同一道閃電,繞到右側。
蘇婉則躲在一棵粗壯的竹子後,緊張地攥着藥籃裏的迷藥粉。
“動手!”靈溪低喝一聲。
幾乎在同時,凌越和靈溪踹向廟門兩側的牆壁!朽壞的土牆本就不結實,被兩人合力一踹,頓時塌了兩個大洞。
門後的兩個黑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撲面而來的勁風逼得連連後退。
凌越手中的斷劍帶着凌厲的風聲,直劈左邊那黑衣人的面門。那黑衣人嚇得魂飛魄散,舉刀格擋,卻被斷劍上的巨力震得兵器脫手,緊接着被凌越一腳踹中胸口,昏死過去。
另一邊,靈溪的長劍如毒蛇出洞,劍尖點向右側黑衣人的手腕。那人手中正抓着一張黑色的網,想必就是所謂的“鎖魂網”,被靈溪一劍逼得不得不鬆手,剛想後退,就被靈溪反手一掌拍在肩上,痛呼一聲,倒在地上。
前後不過一息的功夫,兩個守衛就被制服了。
“好厲害!”蘇婉從竹子後跑出來,看着兩人幹淨利落的身手,眼中滿是驚嘆。
凌越和靈溪卻沒放鬆警惕,仔細檢查了廟內的情況。正如剛才那黑衣人所說,廟門內側果然掛着一張黑色的網,網絲細如發絲,卻閃着幽藍的光,顯然淬了劇毒,一旦觸動,就會立刻收緊。
“陰羅教的手段倒是越來越陰毒了。”靈溪皺着眉,用劍挑開鎖魂網,“這網是用‘蝕骨蛛’的絲混合毒藥織成的,沾上一點,皮肉就會腐爛。”
凌越則走到倒塌的神像旁,抬頭看向屋頂的橫梁。橫梁很高,積滿了灰塵,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玄心大師說藏在橫梁上,具體哪個位置?”他問。
靈溪也抬頭觀察:“應該是最粗的那根,承重最好,也最不容易被發現。”
她縱身一躍,身形如輕燕般落在橫梁上,仔細摸索起來。蘇婉則在下面舉着火折子,照亮橫梁的每一個角落。
片刻後,靈溪從橫梁的一個縫隙裏摸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東西,縱身躍下,遞給凌越。
油布包裹得很嚴實,解開三層,裏面露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封面上用梵文寫着三個字,雖然模糊,卻能辨認出是“洗髓經”。
“找到了!”蘇婉驚喜地低呼。
凌越翻開書頁,裏面的字跡是用朱砂寫的,筆力渾厚,記載的果然是少林不傳之秘的內功心法,從第六重開始,正是玄心大師所說的下冊。
“太好了。”凌越將經書小心地收好,“有了這個,至少沒讓玄心大師白白受苦。”
靈溪卻看着經書,眉頭微蹙:“陰羅教費這麼大功夫搶洗髓經,恐怕不止是爲了提升功力那麼簡單。我聽雨樓的卷宗裏記載,陰羅教的教主‘鬼面’修煉的是一種邪功,需要至陽至純的內功心法來中和,洗髓經恰好是佛門至陽功法……”
“你的意思是,他們想用洗髓經完善邪功?”凌越臉色一變。
“很有可能。”靈溪點頭,“如果讓他們得逞,‘鬼面’的功力將會大增,到時候別說一個青石鎮,整個武林都要遭殃。”
就在這時,廟外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還有一聲尖銳的呼哨,與昨夜那聲如出一轍!
“不好,他們來了!”凌越眼神一凜,“肯定是剛才的動靜驚動了他們!”
靈溪迅速走到廟門口,向外看了一眼,臉色凝重:“至少來了十幾個人,都帶着兵器,爲首的那個……戴着鬼面,應該就是剛才跑掉的笛鬼!”
蘇婉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躲到凌越身後。
“我們被包圍了。”靈溪退回廟內,握緊了長劍,“硬闖肯定不行,他們人多,還有邪術。”
凌越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廟後的破洞上——那是剛才笛鬼逃跑時撞出來的。
“從後門走!”他當機立斷,“我斷後,你們先撤!”
“不行!”靈溪反對,“要走一起走,你一個人斷後太危險!”
“沒時間爭了!”凌越將洗髓經塞給靈溪,“你帶着經書和蘇姑娘先走,把經書交給玄心大師保管,我隨後就到!”
他的眼神堅定,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靈溪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經書,再看看嚇得瑟瑟發抖卻依舊強作鎮定的蘇婉,終究點了點頭:“小心!我們在河邊等你!”
說完,她拉起蘇婉,從廟後的破洞鑽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竹林深處。
凌越深吸一口氣,將斷劍橫在胸前,目光投向廟門。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十幾個黑衣人簇擁着一個戴鬼面的人出現在廟門口,正是笛鬼。
“昆侖餘孽,果然是你!”笛鬼的聲音帶着冷笑,“交出洗髓經,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凌越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斷劍。陽光從他身後照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斷劍的寒芒在光影中閃爍。
“敬酒不吃吃罰酒!”笛鬼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給我上!把他的手腳打斷,我要活的!”
十幾個黑衣人立刻拔出兵器,嗷嗷叫着沖了上來,刀光劍影在狹小的山神廟裏交織,殺氣騰騰。
凌越不退反進,斷劍如怒濤般席卷而出,破山劍的剛猛之勢展露無遺。他知道自己必須拖延時間,爲靈溪和蘇婉爭取逃走的機會。
“鐺!鐺!鐺!”斷劍與兵器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他的身影在黑衣人中間穿梭,每一劍都精準地攻向敵人的破綻,很快就有三個黑衣人被他砍倒在地。
但黑衣人實在太多,而且悍不畏死,前仆後繼地沖上來,漸漸將凌越圍在了中間。
笛鬼站在圈外,冷笑着看着,手中的攝魂笛微微晃動,似乎在等待最佳時機。
凌越的壓力越來越大,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速戰速決。
他看準一個空隙,猛地矮身,斷劍橫掃,逼退身前的敵人,同時腳尖點地,身形如箭般射向廟門方向——他想沖出包圍圈!
“想跑?晚了!”笛鬼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猛地舉起攝魂笛,放在唇邊。
尖銳的笛聲瞬間響起,比昨夜更加刺耳,帶着一股強大的音波,直撲凌越面門!
凌越心頭一震,只覺腦海中一陣轟鳴,眼前陣陣發黑,動作頓時遲滯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的遲滯,一個黑衣人抓住機會,手中的長刀帶着風聲,直劈他的後背!
“噗!”刀鋒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聞。
凌越悶哼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青布衫。劇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反手一劍,刺穿了那黑衣人的咽喉,同時借着這股反作用力,沖出了包圍圈,踉蹌着跑出了山神廟。
“追!別讓他跑了!”笛鬼怒吼一聲,帶着剩下的黑衣人追了出去。
凌越捂着流血的後背,拼命往前跑。竹林裏的路崎嶇難行,他好幾次險些摔倒,鮮血滴落在腐葉上,留下醒目的痕跡。
笛聲還在身後緊追不舍,帶着陰邪的力量,不斷侵擾着他的心神。他咬緊牙關,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辨明方向,朝着河邊跑去。
他知道,靈溪和蘇婉還在河邊等他。他不能倒下。
後背的傷口越來越痛,力氣也在一點點流失,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的昆侖火海,看到了師父臨終前的眼神。
“驚鴻雖斷,劍意不絕……”他低聲呢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沖出了竹林。
河邊的景象映入眼簾,擺渡人的小船還系在岸邊,卻看不到靈溪和蘇婉的身影。
“靈溪……”凌越心中一緊,難道她們也出事了?
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笛鬼的獰笑:“跑啊!我看你還能跑到哪裏去!”
凌越轉過身,握緊了手中的斷劍,盡管渾身是血,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就在笛鬼帶着人逼近,即將動手的瞬間,河對岸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
“咚!咚!咚!”
鼓聲雄渾有力,瞬間蓋過了刺耳的笛聲,帶着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凌越循聲望去,只見河對岸的青石鎮上,無數面鑼鼓同時敲響,還有鎮民們的呐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而在鎮口的石橋上,站着一個淡紫色的身影,正用力敲着一面小鼓,正是蘇婉!在她身邊,還站着靈溪,白衣勝雪,手中長劍直指對岸,眼神堅定。
鎮民們都來了,他們站在河邊,舉着鋤頭、扁擔,點燃了硫磺和艾草,濃煙滾滾,與鑼鼓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
笛鬼看着河對岸的景象,又看了看渾身是血卻依舊挺立的凌越,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和憤怒。
“一群螻蟻!”他怒吼一聲,卻終究沒敢再上前。鑼鼓聲和硫磺煙能克制他的笛聲,鎮民雖弱,卻人多勢衆,硬拼討不到好。
他狠狠地瞪了凌越一眼,又看了看河對岸的靈溪和蘇婉,咬牙道:“撤!”
黑衣人不甘心地跟着笛鬼離開了,竹林深處再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風吹竹葉的聲音。
凌越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他失去意識前,仿佛看到一道白影劃過水面,朝着他飛奔而來,口中還喊着他的名字。
“凌越——!”
陽光正好,灑在浣溪河上,波光粼粼,像無數顆碎鑽。河對岸的鑼鼓聲漸漸停歇,鎮民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但凌越知道,這依舊不是結束。
笛鬼的眼神,陰羅教的陰謀,還有那即將到來的月圓之夜……
風雨,才剛剛開始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