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從那天把傅夜沉從衣櫃裏拖出來，宋小暖就像被打通了什麼奇怪的經脈，徹底釋放了天性。
她爲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個喪心病狂的計劃——“全天候無死角自信重建工程”。
簡單來說，就是硬誇。
無論傅夜沉在別墅哪個角落，無論他在做什麼，宋小暖總能像個背後靈一樣冒出來，用一堆能讓他腳趾摳出一套三室一廳的土味情話，對他進行精神上的飽和式攻擊。
清晨，二樓洗手間。
傅夜沉剛刷完牙，冰涼的水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他正對着鏡子，心煩意亂地抓了抓那頭不聽話的亂發。
鏡子裏，一張笑嘻嘻的臉毫無征兆地探了出來。
宋小暖手裏居然還拿着一個馬桶刷，也不知道是剛幹完活還是準備去幹活，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靠在門框上，用一種看稀世珍寶的眼神打量他。
“啊！”傅夜沉心髒都停了半拍，手一抖，梳子差點滑進洗手池。他猛地轉身，胸口劇烈起伏，對着這個神出鬼沒的女人低吼：“你走路沒聲音的嗎？想嚇死誰！”
宋小暖卻搖搖頭，表情純真得像個天使，說出的話卻能氣死魔鬼：“不是我走路沒聲音，是你這張臉太過迷人，讓我看得忘記了呼吸。”
傅夜沉：“......”
他僵硬地扭頭，看向鏡子裏那個頂着黑眼圈、一臉沒睡醒的自己，怎麼都無法把這張臉和“迷人”兩個字聯系起來。
這女人眼瞎心也瞎嗎？
“宋小暖，你腦子不正常就去掛號！”他咬着後槽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可那不爭氣的耳朵，已經悄悄爬上了一層薄紅，滾燙的溫度提醒着他此刻的窘迫。
“我很正常啊。”宋小暖非但沒走，反而還湊近了一步。她個子不高，需要微微仰頭才能對上少年的視線，這個角度讓她顯得更加人畜無害。她專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種探索宇宙奧秘的語氣發問：“你知道我最近爲什麼不用買地圖了嗎？”
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讓傅夜沉一愣，本能地接了一句：“爲什麼？”
話一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又上當了。
果然，下一秒，宋小暖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笑容燦爛得晃眼：“因爲我已經在你的眼睛裏徹底迷了路，找不到出口啦。”
“嘭！”
傅夜沉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洗手間的門狠狠甩上。門板撞擊門框發出巨響，差一點就夾到了宋小暖高挺的鼻子。
門內，傳來少年氣急敗壞的咆哮：“我要上廁所！你給我滾遠點！！”
門外，宋小暖摸了摸差點遭殃的鼻子，在心裏默默對着系統比了個得意的V字手勢。
腦海裏，熟悉的電子音適時響起：【滴！目標人物傅夜沉黑化值-5，羞恥度+100，當前情緒波動：極度復雜並伴有輕微竊喜。】
看吧，這招雖然土得掉渣，但效果拔群。
對於傅夜沉這種極度缺愛、自我價值感低到塵埃裏的孩子來說，任何小心翼翼的呵護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這種蠻不講理、不由分說闖入他世界的強制性肯定。
哪怕是帶着調侃性質的誇獎，也是一種他從未得到過的關注。
中午，花園。
傅夜沉最終還是沒去學校。早上雖然被宋小暖從衣櫃裏拽了出來，但他對那個充滿惡意的地方，依然有着生理性的抗拒。傅聿深今天去了公司，家裏沒人敢硬逼這位小祖宗。
他一個人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編程專業書，眼神卻飄忽不定，半個小時過去，一頁都沒有翻動。午後的陽光穿過繁茂的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少年安靜的側臉美好得像一幅油畫。
當然，前提是那個煞風景的聲音沒有響起。
“唉，奇了怪了，今天的太陽公公是罷工了嗎？怎麼一點都不暖和？”
宋小暖端着一盤切得整整齊齊的西瓜，像只花蝴蝶一樣晃悠悠地飄了過來。她站在傅夜沉面前，還真就抬頭看了看天上那個明晃晃的大太陽，臉上寫滿了疑惑。
傅夜沉這次學乖了。他把頭埋得更低，視線死死釘在書頁上那些根本看不進去的代碼上，用行動表明：我聽不見，我什麼都聽不見。
只要我不接話，你就沒有表演的舞台。
可惜，他嚴重低估了宋小暖臉皮的厚度。
宋小暖也不介意，直接在他面前蹲下，兩條腿盤着，像個賣瓜的小販。她用牙籤扎起一塊最中間、最紅最甜的瓜心，舉到他嘴邊，聲音又甜又膩：“哥哥，吃塊瓜解解暑。”
傅夜沉緊閉着嘴，眼皮都不抬一下。
宋小暖自顧自地嘆了口氣，語氣裏充滿了遺憾：“看來太陽也知道自己今天輸得徹徹底底。”
傅夜沉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握着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終於忍不住了，猛地抬頭瞪着她，壓着火氣問：“太陽輸什麼了？”
“輸給你了啊。”宋小暖手一攤，表情理所當然到了極點，“因爲你的笑容比太陽還要溫暖耀眼，它在你面前自卑了，所以都不好意思發光發熱了。”
傅夜沉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笑臉，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
他從早上到現在連臉皮都沒笑動一下，哪來的笑容？還比太陽溫暖？這女人是晉升爲睜眼說瞎話的世界冠軍了嗎？
“我不吃。”他生硬地別過頭，試圖維持自己最後那點高冷人設。
“真不吃呀？”宋小暖把西瓜收了回來，自己“咔嚓”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溢。“那太可惜了，這瓜可是用我對你滿滿的愛意澆灌長大的，本來還想讓你嚐嚐，我的愛到底甜不甜呢。”
“......”
傅夜沉感覺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敬禮了。
他再也忍不了，一把搶過宋小暖手裏的盤子，拿起一塊西瓜就往嘴裏塞，像是要把滿腔的羞憤都發泄在這塊瓜上，咬得嘎嘣脆響。
“甜嗎？”宋小暖笑嘻嘻地湊過去問。
傅夜沉滿嘴都是西瓜汁，腮幫子鼓鼓的，只能含糊不清地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還行。”
“那就好。”宋小暖滿意地站起身，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樣。“畢竟，你是我見過最適合吃西瓜的男人了。”
傅夜沉渾身一僵，警惕地抬眼看她：“爲什麼？”
“因爲你吃瓜的樣子，可愛得讓我想犯點小罪。”
“噗——”
傅夜沉一口西瓜籽沒控制住，直接噴了出來。他被嗆得劇烈咳嗽，一張俊臉憋得通紅，比他手裏的西瓜瓤還要紅上三分。
“宋小暖！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立刻就讓管家把你扔出去！”
少年嘴上放着最狠的話，但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裏，此刻卻像落入了揉碎的星光，充滿了鮮活生動的光彩。那種長期籠罩在他身上的、揮之不去的陰霾，正在被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強行驅散。
晚上，客廳。
傅聿深應酬未歸。傅夜沉正拿着遙控器，百無聊賴地在各個頻道間來回切換。
宋小暖拿着拖把在客廳裏進行睡前大掃除。她拖着拖着，就拖到了沙發區域。
原本癱在沙發上的傅夜沉，身體立刻緊繃起來，整個人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他一把抓過身邊的抱枕緊緊抱在懷裏，像個護着寶貝的小動物，用警惕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個隨時可能發動“語言攻擊”的女人。
“你又想幹嘛？”他決定先發制人。
宋小暖停下動作，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薄汗。她看着少年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沒忍住笑出了聲。
“別緊張，放鬆點，這次我不誇你了。”
傅夜沉明顯鬆了口氣，但還是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宋小暖把拖把靠在沙發邊，表情難得的認真，“我就是想問你一個正經問題。”
“什麼問題？”
“你累不累？”
傅夜沉愣住了，下意識回答：“我不累啊，我就坐着看電視，能有多累？”
宋小暖搖了搖頭，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裏，流露出一股子故作的深沉。她用一種詠嘆調般的語氣開口：“你怎麼可能不累呢？”
“你都在我的腦海裏，跑了一整天了啊。”
“......”
死一般的寂靜之後，是少年的徹底爆發。
傅夜沉直接將懷裏的抱枕用盡全力砸了過去。
“宋小暖！你去死吧！”
少年的怒吼聲在空曠的客廳裏回蕩，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破音。
但那砸過來的抱枕軟綿綿的毫無力道，而他嘴角那抹怎麼壓都壓不下去的笑意，卻比落地窗外的月光還要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