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就在村西頭的風口上。
原本是隊裏養大牲口的地方,前兩年牛得了瘟病死絕了,這地兒就荒廢了下來。
四面牆倒是土坯壘的,但這會兒已經塌了半邊,剩下那半邊也被風吹得跟蜂窩煤似的,全是窟窿眼。
還沒走到門口,一股子陳年牛糞混合着黴爛稻草的怪味,就頂着風嗆進了鼻子裏。
“嘔——”
跟在後面看熱鬧的幾個大老娘們,被這味兒熏得直幹嘔,捂着鼻子往後躲。
“這就不是人待的地兒!”
李二狗縮着手,撇着大嘴說風涼話:“大拿叔也是沒辦法,除了這兒,全屯子誰敢收留她們?這要死在誰家炕頭上,那可是晦氣到姥姥家了。”
姜河沒搭理身後的聒噪。
他站在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前,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哪是牛棚?
這就跟露天地沒啥兩樣。
透過門板的大裂縫,能看到裏面的雪積了足有半尺厚。
“吱嘎——嘭!”
姜河沒用手推,直接抬腳,在那扇破門上踹了一腳。
門板本來就只連着層皮,被這一腳下去,直接拍在了雪地上,激起一陣白煙。
“嗚嗚——”
風灌進去,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這一腳,也把屋裏那一團瑟瑟發抖的“東西”給驚動了。
那是角落裏的一堆爛幹草。
幹草堆裏,擠着三個瘦弱的身影。
爲了取暖,她們緊緊地抱在一起,身上蓋着那幾件從城裏帶來的、此刻卻顯得單薄可笑的呢子大衣。
聽到動靜,最外面的那個女人猛地抬起頭。
是一張慘白到幾乎透明的臉。
即便此刻滿臉污垢,頭發凌亂得像雞窩,嘴唇凍成了青紫色,但那雙眼睛,依然透着股子讓人不敢直視的清冷和倔強。
蘇清影。
未來的歌壇天後。
那個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獨唱《茉莉花》,讓全世界爲之傾倒的東方夜鶯。
此刻,她卻像只受驚的小野貓,死死護着身後的兩個人,手裏還緊緊攥着半塊帶尖角的磚頭。
那手抖得厲害,磚頭都在跟着晃。
“別……別過來……”
她的聲音嘶啞,像是嗓子裏含着沙礫,聽得人耳膜生疼。
姜河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這就是那個光芒萬丈的天後?
現在連只流浪貓都不如。
他把目光越過蘇清影,看向她護着的另外兩個人。
中間那個,留着齊耳短發,戴着一副斷了一條腿的黑框眼鏡,眼神警惕而銳利,即便凍得牙齒咯咯作響,依然努力挺直了脊梁。
趙曼麗。
後世那個在商場上殺伐果斷、讓無數男人競折腰的“鐵娘子”。
而最裏面那個……
姜河心裏咯噔一下。
那是林婉兒。
她閉着眼,臉色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趙曼麗懷裏,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白氣。
這是失溫症的前兆!
再拖半個小時,這未來的國醫聖手,就得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
“哎呦喂,這哪是大小姐啊,這不就是三個叫花子嗎?”
李二狗湊上來,探頭看了一眼,嘖嘖稱奇:“姜河,你可想好了,這要領回去,能不能活過今晚都兩說。”
後面的村民也跟着指指點點:
“那臉煞白的那個,是不是已經斷氣了?”
“造孽啊,這天寒地凍的。”
“姜知青,聽叔一句勸,別惹一身騷,趕緊走吧。”
所有的聲音,都在勸退。
所有的目光,都帶着嫌棄。
在這個爲了生存而掙扎的年代,同情心是奢侈品,沒人願意爲了幾個素不相識的“壞分子”去賭上自家的口糧和運氣。
蘇清影聽着外面的議論聲,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她手裏的磚頭慢慢垂了下來。
絕望。
像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原本以爲到了鄉下能有條活路,沒想到,這裏才是真正的地獄。
就在她準備閉上眼睛等死的時候。
一只大腳,踩着厚厚的積雪,一步步走了進來。
那是姜河。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口刺眼的風雪,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她們三個完全籠罩在內。
蘇清影下意識地想要舉起磚頭,卻發現胳膊已經凍僵了,根本抬不起來。
“不想死,就跟我走。”
姜河的聲音不大。
但在這呼嘯的風雪聲中,卻異常清晰,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蘇清影愣住了。
趙曼麗也愣住了。
她們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破棉襖、胡子拉碴的男人,那雙眼睛裏沒有村民們的嫌棄,沒有二流子的猥瑣。
只有一種……讓她們看不懂的平靜和底氣。
“你……你是誰?”趙曼麗強撐着開口,牙齒還在打顫。
“我是姜河。”
姜河沒有廢話,直接彎下腰。
他伸出手,一把拉開了蘇清影那只凍僵的手,將那塊可笑的磚頭拿走,扔到一邊。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林婉兒身上。
“她快不行了。”
姜河伸手在林婉兒額頭上一探。
滾燙!
這是身體機能在做最後的掙扎。
沒時間磨嘰了。
姜河二話不說,直接扯下自己身上那件雖然破舊、但還帶着體溫的棉大衣,一把裹在了林婉兒身上。
然後,雙臂一用力。
“起!”
他像抱個孩子一樣,輕輕鬆鬆地將林婉兒打橫抱了起來。
太輕了。
輕得像是一把枯柴。
姜河心裏發酸,這哪裏是那個以後風華絕代的女神醫?這就是個等着救命的可憐丫頭。
“還能走嗎?”
姜河轉頭,看了一眼還傻愣在地上的蘇清影和趙曼麗。
兩個女人此時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這就……救了?
沒有盤問?沒有羞辱?沒有講條件?
“能!能走!”
趙曼麗到底是心智堅定,第一個反應過來。
求生欲讓她爆發出了一股狠勁,她咬着牙,一把拽起凍僵的蘇清影,兩人互相攙扶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跟緊我。”
姜河丟下三個字,抱着林婉兒,轉身就往外走。
門口,李二狗和一幫村民正堵在那看熱鬧。
見姜河抱着人出來,李二狗下意識地想調侃兩句:“喲,姜知青這體力不……”
“滾開!”
姜河猛地抬頭,一聲暴喝。
那聲音裏夾雜着一絲他在空間裏獲得的“山神威壓”,還有剛殺完野豬的血腥氣。
李二狗只覺得被一頭猛虎盯上了,頭皮一炸,到了嘴邊的屁話硬生生嚇了回去,連滾帶爬地往旁邊讓開了一條路。
其他的村民也被這氣勢震住了,沒人敢吭聲,自動分列兩旁。
風雪中。
姜河抱着一個,身後跟着兩個相互攙扶的女人。
一行四人,在一衆村民驚愕、嘲諷、不解的目光注視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牛棚。
風很大。
雪很深。
姜河感覺懷裏的林婉兒在微微抽搐,身後的蘇清影和趙曼麗傳來沉重的喘息聲。
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
既然接了這個盤,那就是他姜河的人。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從他手裏把人帶走!
只不過……
走出牛棚幾十米後,剛才那股子豪氣幹雲的勁頭稍微退去了一點,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姜河面前。
他看了看懷裏的人,又想了想家裏那間四面漏風、只有一鋪小炕的土坯房。
還有家裏那個還沒吃飯的沈小雨。
現在又多了三張嘴,三個大活人。
姜河嘴角抽了抽,心裏暗罵了一句:
“草率了。”
“今晚這炕……怕是得疊羅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