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的陽台門,被從裏面拉開了。
應執妄半闔着的眼驟然掀開,瞳孔在黑暗中開始收縮。
溫和地滲入,太慢了……
可鄙之上再加上一重可鄙吧。
……
祝與澗反手輕輕帶上門,側過頭,微仰起臉,正準備將煙湊近唇邊,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那連客廳燈都沒開的2701。
動作一頓,抬起眼,直直地撞入應執妄的視線裏。
她訝異地微張起嘴,接着舉起夾着煙的手,朝他隨意地晃了晃,語氣平淡:“介意?”
沒等他回答,她便按亮了手中的打火機,橙黃的火苗舔舐煙尾,映亮她低垂的眉眼和一小片冷白的下頜。
她吸了一口,吐出灰白的煙圈,心裏想着介意就滾回自己屋裏待着去。
應執妄看着她點煙、吸煙、吐煙,那姿態,像無聲的電影畫面,一幀幀刻進他眼底。
他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手肘撐在陽台的護欄上,掌心托腮,側頭凝視着她。
“當然……不介意。”他說,聲音慵懶,“你隨意。”
祝與澗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那眼神太過直白,太過滾燙,像黏稠的蜜糖,冷卻後,將她困住,動不了,鑿不開。
祝與澗:“我們很熟?”
應執妄的笑意加深,眼尾那顆紅痣在繚繞的煙霧間若隱若現,平添幾分邪氣:“不熟。”
“那你這麼盯着我,是有什麼怪癖?”
“我的鄰居,”他笑着說,“不多交流,怎麼熟起來?”
他目光掃過她夾煙的手指,纖細,蒼白,連關節處的微突起的骨骼都格外獨特。
“比如現在,我知道了你偶爾會抽煙,味道……似乎還不賴?”
他鼻尖微動,細聞隨風飄來極淡的煙草氣息。
他討厭煙味,衆所周知。
但此刻這味道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氣息,他不反感。
討厭煙味,但喜歡她身上的。
這味道染上她,似乎也變得特別起來。
祝與澗嗤笑一聲,彈了彈煙灰:“這就叫交流?你真怪。”
“眼神交流,是第一步。”應執妄認真道,“對視,是加深了解。而現在這樣……說話。”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是確認頻率。鄰居,你說,我們頻率對得上嗎?”
祝與澗心髒莫名一跳。
她吸完最後一口,將煙蒂用力摁滅在欄杆上的煙灰缸裏。
“頻率?”她抬眸,“我們之間可沒有可以讓彼此共振的頻率。”
說完,她轉身離開。
應執妄托着腮,看了很久很久。
許久,他愉悅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聳動。
夜裏的笑聲,格外神經質。
祝與澗頭倚在陽台窗上,她聽到了笑。
深夜,2702。
手機突兀地炸響,一遍又一遍,執着得令人心慌。
祝與澗被硬生生拽出,意識尚且模糊,摸索着抓過手機,屏幕上跳動着“媽媽”。
她劃開接聽,將手機貼在耳邊,沒有說話。
過了好幾秒,才傳來祝椏帶着明顯鼻音的聲音:“你睡了?”
“醒了。”祝與澗緩緩坐起來,身上的被子滑下,堆積在腰腹間。
“哦……醒了也好,醒了也好……”祝椏喃喃着,“阿澗,有些事情……我是沒辦法了……沈家那邊,本來就對我,對你……”
“算了……你不需要懂這些。”
“長話短說,”祝椏說,“你現在住的公寓,我已經買下來了,手續都辦好了,寫的是你的名字。以後……那就是你的家了,好歹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生活費……從下個月開始,我就不給你了。你大四了,已經實習,踏入社會了……你得學會完全靠自己了……我幫不了你了。”
最後幾個字,哽咽着艱難吐露。
祝與澗握着手機,指節微微泛白。
“還有……”祝椏的聲音低了下去,“以後……以後我們盡量少聯系,不……最好是不要再聯系了。這是沈家要求的……媽媽在沈家的日子……你也知道,並不算好過。這是爲了媽媽,也是爲了你……和阿鬆好。徹底斷了聯系,對大家都好,免得……免得再惹出什麼是非。”
心髒戰戰兢兢地聽着,疼痛會撐破胸隘,它們會膨脹,會嘲笑,會不屑。
“媽媽……那我呢?”
爲什麼她連擁有被愛的資格都變得如此困頓?
祝與澗擱在委曲膝蓋上的手臂,指尖顫抖着,連微突起的青筋都滲着綿綿密密的痛。
電話那端失了聲。
愛在監禁她,蹂躪她,它們都欺負她……
好稀薄,好苦澀……
祝與澗的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虛空,輕聲道:“因爲我不夠好,不夠聽話,不夠……讓你省心嗎?所以現在,你……終於決定……”
“不要愛我了?”
在被親生母親宣告放逐的深夜裏,這句帶着所有不被偏愛孩子委屈的質問,就這麼不受控制地,從她緊緊封閉的內心裂縫中鑽了出來,狠心地質問不夠狠心的罪魁禍首。
電話那頭傳來祝椏再也無法抑制的哭泣,但僅僅只是……一兩聲。
“阿澗,別問了……算我求你了,別再叫我媽媽了,別再……聯系我了……”
忙音迭起。
祝與澗維持着接電話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頭低垂着。
手機屏幕早已暗了下去。
她沒哭。
只是覺得空。
胃裏空,心裏空,身體空,角落也空。
好奇怪……
明明愛就出現在她視線裏,拼命踮起腳探長手,奈何她的眼似乎早就估量好位置,愛的成像後退又後退。
……
京州的冬天,比崇城要冷得多。
他們剛來不久,租住在城郊一棟老舊的筒子樓裏,牆壁斑駁。
祝椏用光了積蓄,找了很多份工,早出晚歸。
日子捉襟見肘。
那是一個周末的晨,沒有窗。
廚房裏,祝椏在弄早餐。
祝與澗和祝與鬆擠在折疊桌旁,等着開飯。
今天只剩下一個雞蛋。
很平常的事兒。
祝與澗看着祝椏灶台前的背影,看到她將那顆雞蛋剝好,放在砧板上。
然後,她拿起刀,動作有些遲疑,最終,還是將雞蛋切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