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看着櫃台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戰利品，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這一趟下來，雖說沒把陸崢的家底掏空，但也絕對是個不小的數字。她稍微清點了一下：床單被罩有了，洗漱用品齊了，連那塊用來做窗簾的碎花布都扯了足足五米。
這日子，哪怕是爲了這堆東西，也能稍微湊合兩天。
“行了，陸團長。”蘇梨拍了拍手，因爲剛花完別人的錢，她這會兒心情格外舒暢，連帶着看陸崢那張冷硬的臉都覺得順眼了不少，語氣軟糯糯的，“咱們回吧？這大包小包的，再買車都要裝不下了。”
她說着就要去提那個裝牙刷香皂的網兜，擺出一副“我很懂事、我很知足”的賢惠模樣。
手還沒碰到網兜，就被一只大手半路截胡了。
陸崢單手把那幾個沉甸甸的網兜全拎了起來，另一只手卻沒動，只是站在原地，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把蘇梨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視線很有穿透力，看得蘇梨頭皮發麻。
“怎麼了？”蘇梨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我身上沾東西了？”
陸崢沒說話，眉頭卻皺了起來。
他看着眼前這個姑娘。她身上這件白底藍花的襯衫，領口那一圈都磨毛邊了，袖口還有個極其細小的補丁，雖然縫得精細，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但在他眼裏，這就跟扎了根刺似的。
剛才在家裏拎那個藤條箱子時的手感又浮現在腦海裏。
輕飄飄的，晃蕩作響。
除了身上這一套，箱子裏頂多也就還有一套換洗的。
這要是遇上陰雨天衣服不幹，她穿什麼？光着？
想到這兒，陸崢的臉莫名熱了一下，隨即又沉了下來。
“上樓。”他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也不管蘇梨同不同意，轉身就往樓梯口走。
蘇梨愣了一下，趕緊小跑兩步跟上：“上樓幹嘛？東西不都買齊了嗎？”
百貨大樓的三樓是賣成衣和鞋帽的，那地方可是銷金窟，一件成衣的價格比扯布自己做要貴上一倍不止。
陸崢腿長步子大，蘇梨得兩步並作一步才能勉強跟在他屁股後頭。
“買衣服。”陸崢頭也沒回，聲音悶悶的傳過來，“你箱子裏沒衣服。”
蘇梨腳步一頓，差點撞在他結實的後背上。
她抬頭看着男人的背影，心裏有點好笑，又有點意外。這糙漢子，觀察力倒是敏銳得很。
“不用買，成衣不好看。”蘇梨實話實說，“又貴又不合身，還不如我自己扯布做呢。”
“做衣服費眼。”半晌，他憋出這麼一句，“而且還要時間。今晚洗了澡你穿什麼？”
蘇梨：“……”
這天沒法聊了。
“我有睡衣……”她試圖掙扎。
“那出門穿什麼？”陸崢根本不給她繞彎子的機會，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卻不容拒絕地帶着她往樓上走，“先買兩身穿着，等你做好了再說。”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帶着一層厚厚的繭子，磨在蘇梨嬌嫩的手腕皮膚上，有點粗糲，又燙得驚人。
蘇梨被他半拖半拽地拉上了三樓。
一上三樓，那股子混雜着橡膠鞋底味和新衣服漿洗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蘇梨被動地被拉到女裝櫃台前，興致缺缺地掃了一眼。
果然，大紅大綠，款式保守，不是勞動布就是的確良，跟她想的差不多。
就在她準備隨便指一件應付了事時，視線卻被角落裏掛着的一件連衣裙吸引住了。
那是一條天藍色的連衣裙，款式是前些年流行的“布拉吉”樣式，但又做了改良。
在周圍一片豔俗的色彩中，那抹藍色顯得格外清新雅致。
更難得的是，它的款式並非當時流行的直筒或娃娃領，而是帶着一點小小的V領設計，腰線也比其他裙子收得更合體一些，裙擺帶着自然的褶皺。
雖然和21世紀的設計沒法比，但在這個年代，這絕對是審美在線的“尖貨”。
“我要試那件。”蘇梨抬手一指。
售貨員是個年輕姑娘，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些意外：“大妹子，你眼光可真特別。那件掛半天了，都嫌它顏色太素淨，款式也簡單，不好賣呢。”
陸崢才不管什麼好賣不好賣，他只聽見蘇梨說要試，立刻對售貨員說：“拿下來。”
蘇梨拿着裙子進了角落裏用布簾隔出的簡陋更衣室。
外面，陸崢百無聊賴地等着，售貨員則熱情地推銷着其他“洋氣”的款式。
“同志，其實這件紅色的更好看，多喜慶啊！你媳婦兒長得俊，穿紅色肯定跟仙女似的！”
陸崢充耳不聞，只是時不時地往簾子那邊瞥一眼。
就在這時，簾子“譁啦”一聲被拉開了。
“有點長，不過……”
蘇梨的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外面突然安靜了。
售貨員張着嘴，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而一直背對着她的陸崢，在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的那一刻，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那條被售貨員評價爲“素淨”的天藍色連衣裙，穿在蘇梨身上，仿佛活了過來。
淡淡的藍色襯得她本就雪白的肌膚瑩潤如玉，吹彈可破。小V領的設計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她精致的鎖骨和一小片細膩的肌膚，顯得脖頸修長優美。收腰的設計更是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往下裙擺自然散開，隨着她的走動輕輕晃動，靈動又溫婉。
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整個人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江南仕女，清新脫俗，不染一絲塵埃。
百貨大樓裏嘈雜的人聲、昏黃的燈光，在這一刻都成了她的背景板。
陸崢的喉結猛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知道她好看，來軍區第一次見她時就知道。可現在，換上一條合身的裙子，那種被刻意掩藏的美豔和清雅，瞬間毫無保留地綻放開來，帶着一股讓人心驚的沖擊力，狠狠撞進了他的心裏。
“……太，太好看了！”售貨員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驚嘆，“這裙子……簡直就是爲你做的啊！”
陸崢回過神來，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她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睛。
“咳。”他重重咳了一聲，耳朵尖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包起來。”他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聲音比平時啞了三分。
蘇梨看着他那副想看又不敢看的別扭樣子，心裏暗笑：這男人，定力也不過如此嘛。
“等等。”
就在陸崢準備掏錢的時候，他又停住了。
視線落在蘇梨腳上。
她腳上穿的是一雙黑布鞋，鞋面都洗得發白了，大腳趾那兒甚至頂出了一個小鼓包，看着隨時都要破洞。
這麼漂亮的一身裙子，配這雙鞋，怎麼看怎麼別扭。
“坐下。”陸崢指了指旁邊的試鞋凳。
蘇梨不明所以：“幹嘛？”
“買鞋。”
陸崢轉身走到鞋櫃那邊，指着一雙黑色的丁字扣小皮鞋：“拿雙36碼的。”
蘇梨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我穿36碼？”
陸崢沒理她，拿着鞋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
這一蹲，周圍的人都看傻了眼。
這年頭大老爺們在家都是甩手掌櫃，誰肯在外面給媳婦蹲下穿鞋？這簡直是把媳婦捧在手心裏供着啊！
蘇梨也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腳：“我自己來……”
“別動。”陸崢低着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他的手掌寬大粗糙，掌心的熱度透過薄薄的皮膚傳過來，燙得蘇梨腳腕一顫。
陸崢動作有些笨拙，但很輕。他解開那雙舊布鞋，把她的腳拿出來。
那只腳小巧玲瓏，腳背弓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腳趾圓潤可愛，白生生的，在他滿是老繭的大手裏，顯得格外脆弱。
陸崢感覺自己握着的不是腳，是一塊燙手的暖玉。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那股子莫名的燥熱，把新皮鞋給她套上，然後低頭扣那個丁字扣。
因爲手太大，那個小小的金屬扣怎麼都扣不上。
他的額頭上甚至滲出了一層細汗。
蘇梨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那一頭板寸硬茬茬的，寬闊的肩膀隨着呼吸微微起伏，軍裝後背被汗水浸溼了一小塊。
這樣一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硬漢，這會兒卻爲了給她穿一只鞋，急得滿頭大汗。
蘇梨心裏那塊堅硬的地方，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了一角。
雖然是爲了離婚來的，但這男人……確實是個不錯的長期飯票，如果以後真離了，這種極品男人還是挺可惜的。
“好了。”
終於，扣子扣上了。
陸崢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也沒看蘇梨，只是對着售貨員說：“這一雙也要了。舊鞋包起來。”
售貨員眼裏的羨慕都要溢出來了：“大妹子，你這命也太好了！這皮鞋可是牛皮的，要十七塊五呢！還要工業券！”
蘇梨站起身，踩了踩新鞋。稍微有點硬，但配上這身裙子，堪稱完美。
她轉了個圈，裙擺微微飛揚，沖着陸崢甜甜一笑：“謝謝陸團長破費啦。”
這一笑，眉眼彎彎，梨渦淺淺。
陸崢只覺得心口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板着臉，掩飾性地把那一堆票據拍在櫃台上：“走了。”
從百貨大樓出來的時候，兩人手裏的東西已經多得快拿不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