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首爾浸泡在柔軟的粉白色之中。蘇默拖着行李箱走出仁川機場,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櫻花香氣,與北京幹燥的春天截然不同。
“默!這裏!”
他循聲望去,謝嶼站在接機口,手中舉着一個小小的紙牌,上面用中文寫着“歡迎來到我的世界”。他穿着淺灰色的針織衫,頭發比聖誕節時稍長,在額前垂下柔軟的弧度。陽光透過機場的玻璃幕牆,爲他勾勒出明亮的輪廓。
蘇默快步走過去,在謝嶼面前站定。三個月的分離,在這一刻化爲一個緊緊的擁抱。
“你來了。”謝嶼的聲音貼着他的耳畔,帶着笑意。
“我來了。”蘇默輕聲回應。
前往市區的機場快線上,蘇默專注地看着窗外的風景。現代化的高樓與傳統的韓屋交錯出現,漢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宛如一條穿過城市的銀帶。
“和想象中不太一樣。”蘇默評論道。
“比你想象的更現代化,還是更傳統?”謝嶼問。
“更...真實。”蘇默轉過頭看他,“在照片裏看到的首爾總是過於完美或過於浪漫。但真實的城市有自己的紋理和呼吸。”
謝嶼欣賞地點頭:“這就是爲什麼我總說,一個地方必須親身經歷才能理解。”
他們先在謝嶼的宿舍放下行李。房間不大,但整潔有序,書桌上堆滿了劇本和參考書,牆上貼着分鏡圖和日程表。蘇默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個熟悉的小相框——是他在北京拍的那張雪景。
“你的世界。”蘇默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書桌上的文稿。
“現在也是你的了。”謝嶼從背後抱住他,“這三天,我要帶你看看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第一站是漢陽大學。校園坐落在山坡上,櫻花正值滿開,風吹過時掀起一陣陣花雨。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坐在草地上聊天學習,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那是我們經常討論的咖啡館。”謝嶼指着一棟玻璃建築,“那邊的紅磚樓是影視學院的教室,我大部分課都在那裏上。”
蘇默拿出相機,記錄下謝嶼在校園中的身影。與在A大時相比,謝嶼在這裏顯得更加從容自信,仿佛真正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舞台。
“喜歡這裏嗎?”他問。
謝嶼思考了一下:“這是一個很好的平台,資源豐富,教授也很專業。但...”他停頓片刻,“始終是異國他鄉。有些文化深處的共鳴,還是只有在母語環境中才能找到。”
他們走進影視學院的大樓,走廊裏展示着學生的作品。在一組短片海報前,謝嶼停下腳步。
“這是我的作品。”他指着一張黑白風格的海報。
海報上是一個男人的背影,面對着一面巨大的鏡子,但鏡中映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影像。標題是《鏡中之我》。
“講述的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尋找自我的故事。”謝嶼解釋道,“某種程度上,也是我這段時間的寫照。”
蘇默注視着海報,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孤獨與探索。他意識到,分離的這段時間,不僅是他自己在成長,謝嶼也在經歷着深刻的轉變。
下午,謝嶼帶他去見了幾位同學。金敏知,來自釜山的導演專業學生;山本裕介,來自東京的編劇;還有李在允,本地首爾人,謝嶼的拍攝搭檔。
“所以你就是謝嶼每天念叨的蘇默。”金敏知用帶着口音的中文說,“終於見到真人了。”
在一家傳統的韓食館,大家圍坐在一起吃晚飯。蘇默安靜地觀察着謝嶼與朋友的互動,發現他在這個多元的環境中遊刃有餘,既保持着自己的文化根基,又開放地接納不同 perspectives。
“謝嶼的短片裏,最好的鏡頭都是受你作品的啓發。”李在允對蘇默說,“他常說,你有捕捉靈魂的眼睛。”
蘇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謝嶼一眼:“他過獎了。”
“我沒有。”謝嶼在桌下輕輕握住他的手,“只是陳述事實。”
飯後,山本裕介建議大家去漢江公園看夜櫻。夜晚的漢江邊,櫻花在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夢幻的色彩,遊客和市民在花樹下散步、野餐,充滿了生活氣息。
蘇默和謝嶼並肩走在江邊,與朋友們稍稍拉開距離。
“在這裏的日子,我常常思考一個問題。”謝嶼望着江對岸的燈火,“我們究竟是在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還是在不同的世界中尋找自己的位置?”
“也許兩者都是。”蘇默回答,“通過尋找位置來創造世界。”
謝嶼微笑:“你還是這麼善於用簡單的語言說復雜的事。”
走到一座橋下,他們發現了一個小型的街頭表演。一個年輕男子抱着吉他,唱着輕柔的韓語歌。雖然聽不懂歌詞,但旋律中的情感是共通的。
他們駐足聆聽。謝嶼輕輕將手搭在蘇默的肩上,隨着節奏輕輕擺動。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在溫柔的夜色中,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
表演結束後,謝嶼上前用韓語與歌手交談了幾句,然後放下一些錢在打開的吉他盒裏。
“你說了什麼?”回去的路上,蘇默好奇地問。
“我告訴他,他的歌讓這個夜晚更加美麗。”謝嶼回答,“然後問他那首歌的名字。”
“叫什麼?”
“《平行世界》。”謝嶼看着蘇默,“講的是兩個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渴望相遇的故事。”
蘇默的心輕輕一動。有時候,巧合像是命運的暗示。
第二天,謝嶼帶他參觀了韓國電影資料館和一個獨立電影院。在電影院的咖啡館裏,他們遇到了謝嶼的教授,一位六十歲左右、氣質優雅的女性。
“崔教授,這是我的伴侶,蘇默。”謝嶼用韓語介紹,然後轉向蘇默,“崔教授是我導演課的指導老師。”
蘇默禮貌地鞠躬問候。崔教授微笑着用英語說:“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事,謝嶼的短片作業明顯受到你攝影風格的影響。那種對光線和構圖的敏感度,很特別。”
“謝謝您。”蘇默有些意外,沒想到謝嶼會在課堂上提到自己。
崔教授離開後,謝嶼解釋道:“上學期我們有一個作業是分析視覺風格對敘事的影響,我用了你的作品作爲例子。”
“你從沒告訴我。”
“想給你一個驚喜。”謝嶼微笑,“而且,教授的評價是正面的——她說我們的合作有一種獨特的化學反反應,能夠創造出‘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下午,他們去了謝嶼經常工作的咖啡館。在靠窗的位置,謝嶼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他最近的工作。
“這是新劇本的初稿。”他調出一個文檔,“關於兩個藝術家的故事,一個攝影師,一個導演,在異國相遇,互相啓發,又因爲理想和現實的沖突而分離。”
蘇默閱讀着劇本的開頭,發現其中有許多他們經歷的影子:“這是...我們的故事嗎?”
“是,也不是。”謝嶼輕聲說,“它源自我們的經歷,但已經超越了個人敘事。我想探討的是更普遍的主題——藝術與愛情,理想與現實,東方與西方。就像我們討論過的,最好的故事既是個人的,也是普遍的。”
蘇默繼續閱讀,被劇本中的情感和思考深深吸引。他注意到,與謝嶼之前的作品相比,這個劇本更加成熟復雜,角色不再是單一維度的象征,而是有了真實的矛盾和深度。
“你進步了很多。”他由衷地說。
“因爲經歷了更多,思考了更多。”謝嶼看着他,“也因爲你讓我看到了不同的可能性。”
第三天,也是蘇默在首爾的最後一天,他們去了北村韓屋村。傳統的韓式建築依山而建,青瓦白牆,與遠處的現代高樓形成有趣的對比。
在一家傳統茶舍裏,他們盤腿坐在韓式地板上,品嚐着五味子茶。窗外是一個小小的庭院,一棵櫻花樹正在飄落最後的花瓣。
“明天你就要回去了。”謝嶼輕聲說。
蘇默點點頭。三天的時光短暫得像一場夢,轉眼就要醒來。
“這次分離,感覺不同了。”他思考着說,“不再那麼...可怕。”
“因爲我們證明了距離打不垮我們。”謝嶼握住他的手,“而且,分離讓我們更加珍惜相聚的時光。”
蘇默看着窗外飄落的櫻花,忽然想起一句話:“櫻花之所以美麗,正是因爲它的短暫。”
“就像我們的相聚。”謝嶼理解地接上。
“但也像我們的愛情,”蘇默轉頭看他,“即使短暫分離,每年都會重新盛開。”
謝嶼的眼中閃着感動的光。他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離別禮物。”
裏面是一對簡約的銀色對戒,沒有任何裝飾,只有內圈刻着彼此的姓名縮寫和“平行世界”的韓文。
“在平行的世界裏,我們也一定會相遇。”謝嶼爲他戴上戒指,“而在這個世界,我選擇與你同行。”
蘇默撫摸着戒指光滑的表面,感到一種深沉的平靜和確定。他從自己的包裏拿出爲謝嶼準備的禮物——一本新的素描本,扉頁上寫着:“我們的世界,不分平行。”
那天晚上,他們在首爾塔上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千萬盞燈火在腳下鋪展,宛如倒置的星空。
“無論在哪裏,只要有你在,就是我的世界。”謝嶼輕聲說。
蘇默靠在他的肩上,沒有回答,因爲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天在機場,他們的告別簡單而平靜。一個擁抱,一個吻,一句“很快再見”。
回北京的飛機上,蘇默翻開新的素描本,畫下了這次首爾之行的第一張素描——兩個並肩站立的身影,面對着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
他想起謝嶼關於平行世界的思考,忽然有了新的理解。也許並不存在平行的世界,只存在看待世界的不同角度。而愛情,就是找到那個願意與你分享所有角度的人。
飛機穿越雲層,在蔚藍的天空中劃出一道白色的軌跡。蘇默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充滿期待。無論未來有多少次分離與重逢,他們都在創造屬於彼此的世界——一個不需要平行,因爲已經完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