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嶼的話懸在半空,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切斷。
蘇默猛地回過神,看着謝嶼皺眉掏出手機。
“是我媽媽,”謝嶼略帶歉意地說,“稍等,我接一下。”
他走到天台另一側接電話。蘇默靠在欄杆上,望着遠處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內心五味雜陳。剛才那一刻,他幾乎確信謝嶼要說出什麼會改變他們關系的話。
晚風吹拂着他發燙的臉頰,蘇默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劇烈的心跳。他低頭查看相機裏剛剛拍攝的照片——逆光中的謝嶼,輪廓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面容卻沉浸在陰影中,神秘而迷人。這或許是他在黃金時刻拍過的最美的照片。
“抱歉。”謝嶼回到他身邊,將手機放回口袋,“家裏有點事。”
“一切都好嗎?”蘇默關切地問。
“嗯,只是提醒我明天家庭聚餐的事。”謝嶼輕描淡寫地帶過,但蘇默注意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天已經完全黑了,天台上的串燈亮起,在夜色中如同星辰。
“我們該回去了。”謝嶼說,語氣中帶着蘇默讀不懂的情緒。
回學校的路上,兩人異常安靜。方才那種即將破土而出的張力依然懸在空中,卻因被打斷而變得微妙。蘇默不確定是否應該主動提起,還是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地鐵車廂的搖晃中,他們的肩膀不時相碰。每一次接觸都像微弱的電流,穿過薄薄的衣料,直達心髒。
“關於剛才...”謝嶼終於開口,聲音在列車運行的噪音中幾乎聽不見。
蘇默轉頭看他,等待下文。
謝嶼卻只是搖搖頭:“下次再說吧。快到站了。”
這種懸而未決的感覺讓蘇默坐立難安。他習慣於通過鏡頭觀察世界,將一切控制在取景框內。但謝嶼就像一道不受控制的光,總是出乎意料地闖入他的構圖,打亂他的計劃。
回到宿舍樓下,氣氛更加奇怪。往常他們會自然地道別,但今晚,兩人都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什麼。
“今天的展覽,”蘇默終於打破沉默,“謝謝你的邀請。”
“謝謝你的陪伴。”謝嶼微笑,眼神在路燈下閃爍不定。
又是一陣沉默。遠處傳來宿舍樓的喧鬧聲,更襯得他們之間的安靜格外突兀。
“那麼...”蘇默開口的同時,謝嶼也說:“其實...”
兩人同時停住,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這小小的默契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你先說。”謝嶼示意。
蘇默鼓起勇氣:“下周三作業展示後,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就當是慶祝。”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約會”這個詞,盡管內心期待它正是如此。
謝嶼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啊。我知道江邊新開了一家餐廳,據說視野很好。”
這個回應讓蘇默心中的大石落地。他點點頭,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那我上去了。”
“蘇默。”謝嶼叫住他,向前邁了一步。
夜晚的空氣中,梔子花的香氣格外濃鬱。蘇默能清晰地看見謝嶼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今天在天台,我想說的是...”謝嶼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就像最好的黃金時刻,轉瞬即逝,卻讓人想永遠留住。”
蘇默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這不算明確的表白,卻比任何直白的話語都更打動他。
“我也是。”他輕聲回應。
謝嶼的笑容在臉上綻開。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蘇默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轉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三見。”
蘇默站在原地,看着謝嶼轉身離去。這一次,他的步伐輕快,甚至在拐角處輕輕跳了一下,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
回到宿舍,蘇默徑直走到書桌前,打開台燈。他從抽屜深處拿出那本鮮少示人的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頁。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勾勒出今晚的記憶:天台的欄杆,城市的輪廓,夕陽的餘暉,和那個站在光芒中央的身影。他在畫旁寫下小小的標注:“黃金時刻,不只是光線。”
接下來的幾天,蘇默全身心投入到作業展示的準備中。他反復修改演講稿,練習表達的節奏和語氣。有時謝嶼會來他宿舍,坐在床邊看他排練,提出建議。
“這裏,”謝嶼在某次練習後指出,“當你談到光影象征時,可以更自信一點。你的見解很獨特,應該堅定地表達出來。”
蘇默點頭,在講稿上做標記。他注意到謝嶼總是能精準地指出問題所在,同時給予鼓勵。這種支持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周二晚上,最後一次排練結束後,謝嶼沒有立刻離開。
“緊張嗎?”他問。
“有點。”蘇默承認,“畢竟要在那麼多人面前陳述。”
“看着我。”謝嶼輕聲說。
蘇默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
“想象台下只有我一個人。”謝嶼的聲音很穩,“你是那個能捕捉最美光影的人,而你的作品會自己說話。相信你自己,蘇默。”
這番話像一道暖流,撫平了蘇默內心的焦慮。
周三早晨,公開課教室座無虛席。蘇默坐在前排,能感受到身後人群的低語。謝嶼坐在他旁邊,偶爾投來鼓勵的眼神。
當教授叫到他們的名字時,蘇默深吸一口氣,走上講台。燈光打在他臉上,有些刺眼。他下意識地在觀衆中尋找謝嶼,發現他坐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正專注地看着自己。
“我們的作品,《一瞬永恒》,探討的是記憶如何將短暫的瞬間轉化爲內心的永恒...”蘇默開始陳述,聲音起初有些顫抖,但逐漸穩定下來。
他講解着短片的創作理念,展示關鍵鏡頭,分析光影的運用。隨着講解深入,他完全沉浸在專業表達中,忘記了緊張。
當最後一片段播放完畢,教室裏先是片刻的寂靜,然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蘇默站在台上,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謝嶼在台下微笑鼓掌,眼神中滿是驕傲。
教授給出了高度評價,特別稱贊了蘇默對視覺語言的把握和謝嶼對表演節奏的控制。下課後,幾個編導系的學生圍上來,詢問拍攝細節。
等人群散去,謝嶼走到蘇默身邊:“看,我說過你可以的。”
蘇默終於放鬆下來,感到一陣虛脫後的輕鬆:“謝謝你。”
“謝我什麼?”
“所有。”蘇默簡單地說。
他們沿着教學樓外的林蔭道漫步,五月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謝嶼問。
蘇默點頭。今晚的晚餐,他怎麼可能忘記。
“七點,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你?”謝嶼確認。
“好。”
這個簡單的約定讓蘇默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寧。他在衣櫃前猶豫不決,試了好幾件衣服,最終選擇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這不像正式約會裝束,但比平時的T恤要用心一些。
六點五十分,他站在宿舍的鏡子前,最後一次整理頭發。手機響起,是謝嶼發來的消息:「我提前到了,不用急。」
蘇默深吸一口氣,拿起準備好的禮物——一本Salgado的攝影集,他在網上訂購的,今天剛剛送到。
走下樓梯時,他看見謝嶼站在宿舍樓外的梧桐樹下。夕陽的餘暉穿過枝葉,在他身上投下流動的光斑。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襯衫,襯得身形更加挺拔。
看見蘇默,謝嶼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看起來很棒。”他說。
“你也是。”蘇默感到耳根發熱,遞上手中的禮物,“這個,送給你。”
謝嶼驚訝地接過,翻開封面後表情更加詫異:“這...這是限量版。”
“謝謝你帶我去看展覽。”蘇默輕聲說。
謝嶼凝視着他,眼神復雜:“我應該早點約你出去的。”
這句話在兩人之間懸停,充滿了未盡的意味。
他們搭乘出租車前往江邊的餐廳。車內空間狹小,蘇默能感受到謝嶼手臂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他望向窗外,試圖分散注意力,卻在玻璃的倒影中看見謝嶼正在看自己。
餐廳位於江畔一棟高樓的頂層,四面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和江上的遊船。領班將他們帶到靠窗的位置,燭光在桌面上搖曳。
“這裏真美。”蘇默由衷贊嘆。
“比不上你照片裏的景色。”謝嶼說,語氣自然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點完餐後,兩人一時無言。窗外,城市的燈光如同散落的鑽石,江面上的遊船緩緩行駛,拖出一道道光的軌跡。
“蘇默,”謝嶼終於開口,聲音在柔和的背景音樂中格外清晰,“我想正式地告訴你,我喜歡你。”
盡管早有預感,親耳聽到這句話時,蘇默還是感到心跳驟停。燭光下,謝嶼的眼神認真而溫柔,等待着他的回應。
“從什麼時候開始?”蘇默問,聲音輕微顫抖。
謝嶼輕笑:“可能從第一次合作時,你堅持要等最完美的光線開始。或者更早,從我在校展上看到你的作品開始。確切的時間我不確定,但我確定的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讓我更加確信這一點。”
蘇默低頭,看着桌布上燭光的倒影。他想起那些共同度過的時光,那些心動的瞬間,那些不敢承認的期待。
“我也喜歡你。”他抬起頭,直視謝嶼的眼睛,“很久了。”
這句話像打開了一道閘門,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絲拘謹消失了。他們相視而笑,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
晚餐在輕鬆愉快的氛圍中繼續。他們聊着未來的計劃,分享着從未告訴別人的夢想和恐懼。謝嶼談到想去韓國深造導演專業,但又擔心語言和文化障礙。蘇默則透露自己想開個人攝影展,卻缺乏自信。
“你會成爲傑出的攝影師,蘇默。”謝嶼堅定地說,“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飯後,他們沿着江岸散步。夜風輕拂,帶來江水特有的氣息。不遠處,一對情侶在放夜光風箏,點點亮光在夜空中搖曳,如同漂浮的螢火。
走到一處人跡罕至的觀景台,謝嶼停下腳步。
“看那邊。”他指向江對岸的燈塔。
蘇默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燈塔的光束規律地旋轉,在江面上劃出一道道流動的光帶。
“像不像你的長曝光作品?”謝嶼問。
蘇默點頭,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他拿出手機,想要拍下這一幕,卻被謝嶼輕輕按住手。
“有些時刻,就讓它留在記憶裏吧。”
他們的手就這樣交疊在一起,誰也沒有移開。蘇默能感受到謝嶼掌心的溫度,和自己加速的心跳。
“我可以吻你嗎?”謝嶼輕聲問。
蘇默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頭。
這個吻輕柔而試探,如同初夏的第一次蟬鳴,短暫卻預示着整個季節的到來。當謝嶼的唇離開時,蘇默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改變了軸線。
“從今以後,”謝嶼的額頭輕抵着他的,“你的黃金時刻,都有我陪伴。”
江風拂過,帶來遠方的歌聲。蘇默閉上眼睛,感受這一刻的完美。在這個光影交錯的夜晚,有些東西結束了,而更多的東西,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