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
“藥。”謝攬月重復了一遍,語氣帶着點不耐煩。
“哦……好。”裴硯連忙把那個小瓷瓶遞過去,動作有些笨拙。
謝攬月接過藥瓶,背過身,解開自己之前匆忙包扎的布條。傷口因爲之前的奔跑和躲藏,又裂開了些,血糊糊的一片。
她咬着牙,將裴硯給的藥粉撒上去。藥粉觸及傷口,帶來一陣刺痛,她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遞上了水囊。
“喝點水,會好受些。”裴硯的聲音依舊有些幹澀,但比剛才自然了點。
謝攬月這次沒再拒絕,接過水囊喝了幾口。清涼的水滑過喉嚨,確實緩解了些許疼痛和疲憊。
洞裏一時陷入了沉默,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裴硯才像是鼓足了勇氣,低聲開口:“對不起。”
謝攬月沒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爲我姑姑……去府上鬧事的事。”裴硯的聲音很低,帶着難堪,“我並不知道她會去……給你添麻煩了。”
“還有……”他頓了頓,似乎接下來的話更難說出口,“當初拒婚……是我眼界狹隘,不知天高地厚。謝小姐……非池中之物,是裴某……配不上。”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艱難。這等於是否定了他當初引以爲傲的“傲骨”,承認了自己的短視。
謝攬月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又臭又硬的窮書生,居然會低頭道歉。
“現在說這些,沒什麼意義。”謝攬月語氣平淡,“路是自己選的,後果自己承擔。你我之間,兩清了。”
兩清了……
裴硯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他寧願她罵他,譏諷他,也好過現在這樣徹底的、毫不在意的撇清。
“外面……好像安靜了。”謝攬月側耳聽了聽,“援軍可能打退了北戎兵,我們得想辦法回去。”
她試着站起身,卻因爲失血和疲憊,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
裴硯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很涼,帶着讀書人特有的纖細,卻很有力。
謝攬月站穩後,立刻抽回了手臂,動作快得像是被燙到一樣。
裴硯的手僵在半空,隨即默默收回。
“我……我先出去探探路。”他說着,拿起那把他一直沒鬆手的柴刀,小心翼翼地撥開洞口的藤蔓,鑽了出去。
謝攬月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復雜。這個人,似乎……和她想象中有點不一樣。至少,不是完全的自私和迂腐。
過了一會兒,裴硯回來了,臉上帶着一絲輕鬆:“外面安全了,我看到我們大營的旗幟了!離這裏不遠!”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山洞。外面天色已經蒙蒙亮,空氣中還彌漫着硝煙和血腥味,但戰鬥確實已經結束。
他們沿着裴硯發現的小路往回走。謝攬月因爲受傷,走得有些慢,裴硯也不催促,默默跟在後面半步的距離,時不時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快到營地時,正好遇上一隊出來搜尋的士兵,領頭的是眼睛通紅、一臉焦急的趙燁。
“謝小姐!”趙燁看到謝攬月,激動地沖了過來,看到她肩膀的傷和蒼白的臉色,更是愧疚不已,“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
他的目光掃過跟在謝攬月身後的裴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裴硯會和她在一起。
裴硯對上趙燁的目光,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便沉默地退到了一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沒事。”謝攬月對趙燁說道,“情況怎麼樣?”
“援軍及時趕到,打退了北戎兵!多虧了你發現的那條獸道,我們派出的奇兵起了大作用!”趙燁興奮地說,看着謝攬月的眼神充滿了敬佩,“謝小姐,你真是……女中豪傑!”
回到營地,軍醫立刻給謝攬月重新處理了傷口。謝擎看到女兒平安回來,老淚縱橫,後怕不已。
經此一役,軍中上下對謝攬月的態度徹底變了。再沒人敢因爲她是個女子而輕視她。那份精準的輿圖,那條救命的獸道,以及她在埋伏中臨危不亂、掩護同袍的行爲,都傳遍了軍營。
而裴硯,依舊默默做着他的書記官,記錄着糧草傷亡,仿佛山洞裏那段短暫的共處從未發生過。
只是,偶爾在無人注意時,他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與衆不同的銀白色身影。
心裏那道關於“兩清”的裂痕,非但沒有愈合,反而因爲近距離接觸過她的堅韌與耀眼,變得更深,更復雜了。
他知道,有些東西,從他跳下陡坡、鑽進那個山洞開始,就已經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