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線,被厚重的窗簾濾成一種黯淡的灰黃色,勉強驅散了房間裏的黑暗,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沈絮瑤在一種半睡半醒的、緊繃的狀態中熬過了一夜。
身後李道鬆的呼吸聲像某種恒定的背景音,讓她無法真正放鬆。
天快亮時,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一小會兒,很快又被門外看守換班的低語聲驚醒。
李道鬆已經起來了,正背對着她站在窗邊,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他只穿着那條舊長褲,上身赤裸,蒼白的背上肌肉線條隨着他微微轉頭的動作起伏。
那些新舊疤痕在黯淡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尤其是心口附近那道最猙獰的。
沈絮瑤立刻閉上眼睛,假裝還在睡。
她聽到他走動的腳步聲,然後是擰開水龍頭、捧水洗臉的聲音。
冰冷的水流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靠近地鋪。
沈絮瑤的心跳漏了一拍,睫毛不受控制地輕顫。
“醒了就起來。”李道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沒什麼情緒。
沈絮瑤知道裝不下去,只好睜開眼,慢慢坐起身。
他還是只穿着褲子,上半身的水珠未完全擦幹,沿着緊實的肌理滑落。
他看她一眼,轉身從儲物櫃裏拿出一件幹淨的黑色背心套上,遮住了那些疤痕。
“去洗臉。”他命令道,自己則走到桌邊,拿起昨晚的收音機,擺弄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沈絮瑤默默起身,走到水池邊。
水依舊冰冷刺骨,讓她徹底清醒。
她看着鏡子裏那張蒼白憔悴的臉,眼下有明顯的青黑,嘴唇也有些幹裂。
她用冰涼的水拍了拍臉,刷了牙。
動作間,左手掌心的破皮處沾了水,傳來輕微的刺痛。
等她收拾好自己,李道鬆已經出去了。
門沒鎖,虛掩着。
她猶豫了一下,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
外面是廢棄廠房空曠的走廊,積着厚厚的灰塵,堆着一些不知名的雜物。
昨晚的看守換成了一個陌生面孔,更年輕些,蹲在走廊另一頭抽煙。
聽到門響,立刻警覺地看過來,眼神不善,但沒說什麼,只是盯着她。
沈絮瑤立刻縮回頭,關上門。看來活動範圍僅限於這個房間。
桌上放着早餐,還是塑料袋裝着的包子和豆漿,已經不太熱了。
旁邊還有一瓶新的礦泉水。
李道鬆不在,她稍微鬆了口氣,坐下來慢慢吃。
包子是菜餡的,味道普通,豆漿很稀。
剛吃完,門就被推開了。
李道鬆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昨天那個寸頭手下,手裏拎着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黑色工具盒。
“鬆哥。”手下把工具箱放在桌上。
“嗯。”李道鬆應了一聲,走到沈絮瑤面前,垂眼看着她。“吃完了?”
沈絮瑤點點頭,放下手裏的豆漿杯。
“手伸出來。”他說。
沈絮瑤心裏一緊,下意識地把手往後縮了縮。
他又要幹什麼?
李道鬆直接抓住她的左手手腕,將她的手掌翻過來,看了看昨天破了皮的地方。
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痂,周圍還有點紅。
“另一只。”
沈絮瑤遲疑地伸出右手。
他同樣看了看,然後鬆開她,轉身打開那個黑色的工具箱。
工具箱分好幾層,裏面擺着各種她叫不出名字的、閃着冷光的金屬器械,還有小瓶的液體、棉片、電源線和一個看起來頗爲精密的、帶着細針的機器。
那機器不大,通體黑色,線條冷硬,針頭處閃着一點寒芒。
沈絮瑤的臉色瞬間白了。她大概猜到了那是什麼。
“你……你要幹什麼?”
李道鬆沒回答,從工具箱裏拿出一個小瓶子,用棉片蘸了些裏面的透明液體,然後示意寸頭手下:
“按住她。”
手下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抓住沈絮瑤的肩膀,將她按坐在椅子上。
力道很大,她完全無法掙脫。
“李道鬆!你放開我!”沈絮瑤驚恐地掙扎,聲音變了調,“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李道鬆對她的尖叫充耳不聞。
他走到她面前,單膝蹲下,與她平視。
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近乎殘忍。
他拿起蘸了液體的棉片,拉過她的左手。
“消毒。”他簡短地解釋,然後不由分說地將棉片按在她左手手腕內側的皮膚上。
冰涼的液體和粗糙的棉片摩擦着細嫩的皮膚,帶來一陣刺痛和麻癢。
沈絮瑤拼命想抽回手,但身後的男人將她按得死死的。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李道鬆用棉片在她手腕內側反復擦拭,那片皮膚很快變得通紅。
“知道這是什麼嗎?”李道鬆一邊擦拭,一邊用那種平靜到可怕的語氣說:
“永久性的。洗不掉,抹不去。除非把這塊皮肉都剜掉。”
他停下動作,抬起眼,看着沈絮瑤驚恐萬狀的眼睛,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不是笑,是一種近乎愉悅的殘忍。
“我要在這裏,紋上我的名字。”
沈絮瑤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裏擠出絕望的“嗬嗬”聲。
紋身?他的名字?在她身上?像給牲畜打上烙印一樣?
“不……不要……李道鬆,我求求你……”巨大的恐懼讓她語無倫次,眼淚洶涌而出,“不要這樣……你不能這樣對我……”
“爲什麼不能?”他反問,鬆開她的左手,拿起另一塊棉片,開始擦拭她右手的手腕內側,動作依舊仔細而冷酷,“你是我的。打上標記,天經地義。”
“我不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東西!”沈絮瑤崩潰地哭喊,身體因爲極致的恐懼和抗拒而劇烈顫抖。
李道鬆對她的哭喊無動於衷。
他擦完右手,直起身,從工具箱裏拿起那個帶着細針的機器,接通電源。
機器發出低低的、令人牙酸的嗡鳴聲。
他調試了一下針頭,然後看向沈絮瑤,眼神專注得如同一個即將進行精密手術的醫生,只是手術的目的不是治愈,而是徹底的占有和摧毀。
“會有點疼。”他陳述道,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忍着點。別亂動,針歪了,圖案就不好看了。”
他示意手下將沈絮瑤的左手手臂按在桌面上,固定住。
沈絮瑤已經哭得幾乎脫力,只剩下本能的、微弱的掙扎和嗚咽。
李道鬆戴上一副薄薄的黑色手套,拿起了紋身機。
細小的針尖閃着寒光,對準了她左手手腕內側那片被擦拭得通紅的皮膚。
“第一個字,‘李’。”他低聲說,然後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尖銳的、密集的刺痛瞬間穿透皮膚,扎進血肉深處。
那不僅僅是表皮疼痛,更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細針,同時鑽鑿着她的骨頭和神經。
“啊——!”沈絮瑤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慘叫,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被身後的男人死死按回椅子上。
眼淚不受控制地狂涌,眼前陣陣發黑。
李道鬆的手很穩,不受她掙扎的影響。
針頭以一種穩定而殘酷的頻率刺入、抬起,刺入、抬起……
黑色的墨跡隨着刺痛,一點一點滲入她白皙的皮膚,逐漸勾勒出一個凌厲的筆畫。
疼痛持續不斷,像永無止境的凌遲。
沈絮瑤的慘叫漸漸變成了破碎的哭泣和壓抑的抽噎。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勉強忍住不繼續慘叫出聲。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逐漸清晰的黑色痕跡,看着李道鬆近在咫尺的、毫無波瀾的側臉。
一種滅頂的絕望和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從被刺破的傷口處,順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時間在劇烈的疼痛中變得模糊而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左手手腕的刺痛終於停止。
李道鬆移開了紋身機,拿起一塊溼棉片,輕輕擦拭掉滲出的少量血珠和多餘的色料。
一個棱角分明、帶着明顯個人風格的“李”字,已經清晰地烙印在她左手手腕內側。
墨色新鮮,邊緣因爲皮膚的紅腫而微微凸起,像一道醜陋而醒目的傷疤。
李道鬆仔細端詳了片刻,似乎還算滿意。
然後,他轉向她的右手。
沈絮瑤已經徹底沒了力氣,癱在椅子上,只是無聲地流淚,身體因爲殘餘的疼痛和極致的恐懼而微微痙攣。
當冰涼的棉片再次擦拭右手手腕時,她連顫抖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第二個字,‘道’。”李道鬆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剛才那場酷刑與他無關。
紋身機再次落下。
疼痛再次席卷。
沈絮瑤閉上了眼睛,意識在劇痛和絕望中浮沉。
她不再掙扎,也不再哭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破敗玩偶,任由那冰冷的針尖在她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記。
又一個字完成。然後是第三個字,“鬆”。
當最後一筆落下,李道鬆關掉了紋身機的電源。
那令人牙酸的嗡鳴聲消失了,房間裏只剩下沈絮瑤微不可聞的抽泣聲,和她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
李道鬆摘下手套,用幹淨的溼棉片小心地擦拭着兩只手腕上新鮮的紋身,抹去血漬和多餘的色料。
三個濃黑的漢字,並排烙印在她兩側手腕內側最柔軟脆弱的地方——
“李道鬆”。
字跡是他慣有的凌厲風格,一筆一劃都透着強勢和占有,刺眼至極。
他打開工具箱裏另一個小瓶子,用棉籤蘸取了一些透明的藥膏,均勻地塗抹在紋身部位。
藥膏帶來一絲清涼,暫時緩解了火燒火燎的刺痛,但那烙印本身的灼熱感和存在感,卻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神經上。
做完這一切,他退後一步,審視着自己的“作品”。
沈絮瑤癱在椅子裏,雙手手腕紅腫,黑色的字跡在紅腫的皮膚襯托下,觸目驚心。
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淚無聲地順着眼角滑落,沒入鬢發。
李道鬆看了她片刻,伸手,用指腹輕輕碰了碰她左手手腕上那個“李”字的邊緣。
皮膚滾燙,微微凸起。
沈絮瑤觸電般猛地一顫,瑟縮着想收回手,卻牽動了傷口,痛得眉頭緊蹙。
“別碰……”她聲音嘶啞破碎,帶着哭過後的虛弱和深深的厭惡。
“現在,你是我的了。”李道鬆收回手,聲音裏帶着一種完成某種重大儀式後的、奇異的滿足感,還有一絲不容錯辨的偏執:
“從裏到外,從名字到身體,都是。”
他示意手下鬆開她。
寸頭男人退到一邊,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對這種場面早已司空見慣。
李道鬆開始收拾工具,將它們一樣樣放回黑色工具箱,動作有條不紊。
機器的嗡鳴仿佛還在空氣中殘留,混合着皮膚燒灼後的淡淡焦味和藥膏的清涼氣息。
沈絮瑤慢慢抬起自己的雙手,手腕內側那三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赤裸裸地映入眼簾。
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眼睛上,燙進她的靈魂裏。
從此以後,無論她逃到哪裏,只要看到這雙手,就會想起今天,想起這個房間,想起這個瘋子。
這是比任何囚禁都更深層的枷鎖,是印在皮膚上、融進血肉裏的恥辱標記。
李道鬆合上工具箱,拎起來,對寸頭手下說:“看着她,別讓她碰水。按時上藥。”
“是,鬆哥。”
李道鬆走到門口,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好好記住這疼,阿瑤。”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平靜,卻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下次再想跑,或者再讓別的男人碰你,就不只是幾個字這麼簡單了。”
門開了,又關上。落鎖聲依舊清晰。
沈絮瑤癱在椅子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手腕上的刺痛一陣陣傳來,提醒着她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噩夢。
寸頭手下走到桌邊,拿起那瓶藥膏和棉籤,又看了看她,沒說話,只是把東西放下,然後走到門邊的位置,靠牆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窗外,灰黃的光線似乎亮了一些,但仍然驅不散房間裏的陰冷和絕望。
沈絮瑤低下頭,看着手腕上那三個字——“李道鬆”。
黑色的墨,紅色的腫,冰涼的藥膏。
一個不可撤銷的印記。
一個將她與惡魔永久捆綁在一起的、血淋淋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