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君眨巴了眼睛。
這是宋向東嘴裏那個偏心不愛笑,喜歡三字經罵人話的婆婆?
她預想過質問、辱罵刁難。
唯獨沒想到見面就是一通猛誇,握着宋香蘭粗糙的手掌,她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
“媽……”沈慧君喉嚨發緊,“我……”
“哎。媽準備了改口費,到家給你。”
宋香蘭應了兩聲,笑的眼尾的細紋都在跳舞。“孩子,帶我回去。這一路可折騰了。”
沈慧君心頭的不安和緊張消散不少。
“媽。向東去拉練了,我們先回家。”
崗哨亭裏的小戰士全都看過來,都知道宋副團找了個漂亮的資本家大小姐,爲此還被上級訓了一頓。
本以爲老太太來要幹架,沒想到一見面這麼和諧。
宋香蘭挑起擔子。
沈慧君嚇了一大跳,“媽。讓我來挑吧。”
“你城裏人沒怎麼幹農活,哪能挑擔子。你把帆布袋和水壺拿着。”宋香蘭挑起擔子腳步歡快的在前面走。
沈慧君提着帆布袋和水壺跟在了後面。
有個小戰士趕忙跑了過來,“嬸子。我來我來。”
“不用。”
宋香蘭嘴裏說着不用,肩膀上的扁擔已經被小戰士接了過去。
她只好去拿沈慧君手裏的帆布袋。
從家屬院到住的石頭平房,宋香蘭的嘴巴就沒有停下來。
“聽說你爸媽也在島上幹活。哪天讓我們親家碰面,我帶了好多東西來。請他們過來吃一頓飯。”
“向東那小子對你好嗎?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
“我瞧你臉色不太好。先把身體養好再要孩子,女人懷孕就是用自己身體的養分在供孩子。”
宋香蘭扯了扯沈慧君的衣袖。
“慧君啊。我聽說你是讀了書的文化人,我來之前聽人說可能要恢復高考。”宋香蘭壓低了嗓音,“你可別說出去,我帶了一些高中的書本給你復習。”
“咱們女人結了婚也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
重活一輩子,她記得沈慧君前世的理想。
一句又一句的話砸的沈慧君耳朵和心裏應接不暇。
聽到可能要恢復高考和鼓勵她讀書。
她愣住了。
宋香蘭見她停了下來,“怎麼了?”
沈慧君難以將眼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和宋向東嘴裏那個刻薄又自私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不認識幾個字靠一把殺豬刀撐起一個家的老太太,居然鼓勵她復習讀書。
“媽。如果恢復高考,我真的能……”能參加高考嗎?
“能啊。先去衛生院買小雨傘,等你讀了書再要孩子。咱們要優生優育。”
宋香蘭都替他們安排好了。
沈慧君心裏暖洋洋的,婆婆熱情爽朗,像一團極具生命力的火苗。
宋香蘭粗糙的手一直拉着她,兩人肩並肩朝家裏走。
前世,兩人見面不愉快。
宋香蘭一見面就把沈慧君罵了一頓,加上陳秀琴的挑撥,她認定是沈慧君勾引了宋向東。
鄰居是個拱火高手。
沈慧君的日子不好過,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
到了家門口。
鄰居趙小雲幾個軍嫂聚在一起納鞋底,好奇的探頭探腦。
“那個老太太是誰啊?”
先到的小戰士解釋:“是宋副團的母親過來探親。”
“老天奶啊。探親還是搬家啊?”
“到底是資本家大小姐,把農村老太太哄的翹了嘴。”
“沈慧君長得漂亮,別看平時忍氣吞聲,手段還真不少。”
……
趙小雲嫉妒的發瘋。
她婆婆對她張嘴就罵,頂嘴就打。
她男人吳飛是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不像宋向東還給沈慧君倒洗腳水。
平時沒少陰陽沈慧君,眼皮子一抖。
“沈慧君吃不習慣島上的粗茶淡飯,婆婆來伺候她了。宋副團不用給你倒洗腳水了吧?”
此話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香蘭。
就連沈慧君手心都出了汗。
她想解釋,動了動嘴唇:“媽……我……向東他……”完蛋了,婆婆肯定不喜歡她了。
她的臉煞白。
宋香蘭先謝過小戰士,轉身把帆布袋用力的放在地上。
來到趙小雲面前,上下的打量了一眼。
搖着頭,嘖嘖有聲:
“看你是個直腸子,也不用一張嘴就噴糞吧?”
“你可憐的哦。結婚這麼久,你男人沒給你倒過洗腳水?難怪你嫉妒我家慧君,回頭送你一碗老陳醋泡一泡你那嘴。”
趙小雲的臉成了紫紅色。
支支吾吾,“男人都是幹大事的,怎麼能倒洗腳水?”
“偉人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男人在外面幹大事,回家倒個洗腳水怎麼了?”
宋香蘭冷下了臉,“以後再讓我聽到你拿我兒媳婦身份說事,我宋殺豬的撂下一句話,絕對讓你天天晚上做噩夢。”
她環視一圈。
“你們同爲家屬院的女同志,本應該互相幫助。共同建設青山島,一個個的滿肚子只想取笑別人,不利於團結。”
一頂不利於團結的帽子扣下。
那些家屬院的婦女同志一個都不敢多嘴。
有人自動離趙小雲遠一點。
趙小雲慌忙解釋:
“我沒有取笑她。沈慧君就是資本家大小姐,她這樣的人應該被教育。”
“沈家資你的本家了?”宋香蘭咄咄逼人,“組織上讓她嫁給我兒子,說明她很清白沒有一點問題。
你連組織都不相信,你想幹嘛?”
趙小雲沒想到鄉下老太太嘴皮子這麼利索。
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死嘴快點懟。
懟不過啊。
宋香蘭柔聲吩咐沈慧君:
“去叫後勤部的同志過來,我帶的東西要做個登記。別給人留下把柄。”
“媽,謝謝你。”
沈慧君眼睛裏蓄滿了淚水,鼻子酸澀的難受。
自從她跟隨家人下放。
第一次被人這麼堅定的護着,還是她第一次見面的婆婆。
“傻孩子。媽毛病不少,頭一個就是護短。殺了38年的豬一身壞脾氣。你可要忍着點。”宋香蘭嘴上讓沈慧君忍着點,明眼人一聽是點她們的。
軍嫂們集體傻眼了。
本來以爲看到一場婆媳大戰,暴躁殺豬匠大戰資本家大小姐。
沒想到殺豬匠開戰了,火燒了她們這些吃瓜群衆。
趙小雲嫉妒的抓狂。
同樣都是女人,爲什麼她遇到惡毒婆婆,沈慧君就遇到護短的婆婆。
她不服。
宋香蘭環視一圈,銳利的目光落在了那幾個嚼舌根的女人身上。
“以後別叫我聽到你們背地裏編排我兒媳婦。再有下一次,我直接撕爛你們的嘴。看你們一個個尖酸刻薄,臉上掛不住二兩肉的慫樣。
在家不敢反抗,跑到外面欺軟怕硬。
等我兒子向東回來,我叫他找你們的男人好好比試比試。”
她不顧別人黑了臉。
對着沈慧君開口:
“以後有什麼事情告訴向東。男人就該保護自己的女人不被人欺負。”
沈慧君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有小戰士去喊了後勤部的人過來,有別的軍嫂家屬聽說宋副團的母親從老家過來,全都來看熱鬧。
家屬院的房子都是前後一排一排的石頭平房。
石頭壘了個半人高的圍牆。
宋香蘭看過去,一如前世的記憶。
院牆裏有一棵芒果樹。圍牆上還爬着還沒到開花的火龍果。
幾棵剛種下去的三角梅。
沿着圍牆也種了一些蒜、蔥和黃姜。
趙小雲不死心的補了一句:“沈慧君栽了三角梅。用來種菜多好。”
宋香蘭點點頭。
“三角梅好看,看了心情好。咱們家這一大塊地都能種菜,還能在島上墾荒種菜。”宋香蘭指着另外一邊的角落,“回頭找一棵藍花楹種那裏,開花那叫一個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