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跟陳家,斷絕所有關系!”
林婉這句話一出口,整個院子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斷絕關系?
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寡婦,主動提出要跟婆家斷絕關系,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驚世駭俗!這意味着她將徹底失去家族的庇護,成爲無根的浮萍,走到哪裏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張翠花也愣住了,她本來是想用“趕出家門”來威脅林婉,讓她屈服,讓她害怕。可她怎麼也想不到,對方非但不怕,反而主動要把這層關系給切斷了!
這……這劇本不對啊!
“你……你說什麼?”張翠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婉迎着她的目光,重復了一遍,聲音比剛才更加清晰,更加堅定:“我說,我要跟陳家斷絕關系。大軍已經不在了,我還不上他欠下的巨額賭債,我不能再拖累陳家,更不能眼睜睜看着大哥爲了還債,再去走歪路。所以,我走。”
她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冠冕堂皇,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爲了不拖累婆家而甘願犧牲自己的偉大形象。
周圍的村民們聽了,看向她的眼神又變了。從最初的鄙夷,到懷疑,再到同情,現在,已經帶上了一絲敬佩。
“這林家媳婦,真是個有情有義的。”
“是啊,爲了不讓陳家背債,寧願自己背井離鄉,不容易啊。”
“陳家真是瞎了眼,這麼好的媳婦都不知道珍惜,活該!”
這些議論聲像一根根針,扎在張翠花的心上。她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衆扇了無數個耳光。
“斷絕關系?你想得美!”張翠花氣急敗壞地尖叫,“你是我陳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生是我陳家的人,死是我陳家的鬼!你想走?門兒都沒有!”
她現在怕了。如果林婉真的走了,那謝野這五百塊錢的“賭債”,豈不是真的要落在他們陳家頭上了?雖然謝野剛才說錢已經還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反悔?這個煞星什麼事做不出來?
“娘,您怎麼就是不明白呢?”林婉一臉“痛心疾首”,“我留下來,對陳家有什麼好?謝野是什麼人,您比我清楚。今天我把撫恤金給了他,他暫時不來鬧。可萬一哪天他又缺錢了,拿着這張欠條再上門,怎麼辦?到時候,人家只會說‘夫債妻還,父債子償’,可我已經沒錢了,這債,不就得大哥和您來背嗎?”
她故意加重了“大哥”兩個字,目光瞥向一旁的陳大強。
陳大強一聽這話,嚇得一個激靈。他可是親身體會過被債主追上門的滋味,那真是生不如死。一想到謝野那張寫着五百塊的欠條,他就感覺脖子後面涼颼颼的。讓謝野三天兩頭上門來要債?他寧願去死!
“娘!讓她走!讓她走!”陳大強急了,一把拉住張翠花的胳膊,“她說的對,她就是個掃把星!留她在家裏,只會給咱們招來禍事!讓她跟咱們斷幹淨了,以後謝野再來要錢,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張翠花雖然心疼那還沒捂熱的五百塊錢,但她更怕謝野這個活閻王。兩害相權取其輕,甩掉林婉這個“負債累累”的包袱,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好!這可是你說的!”張翠花咬牙切齒,三角眼裏閃着精明的光,“想斷絕關系可以!但是口說無憑,你得立下字據!當着全村人的面,當着王隊長的面,寫下斷親書,從此以後,你跟我們陳家再無瓜葛,是死是活,都跟我們沒關系!”
她生怕林婉反悔,立刻就要把事情釘死。在她看來,只要籤了這東西,林婉就成了喪家之犬,而陳家,也徹底擺脫了那五百塊“賭債”的風險。
這正中林婉下懷。
“我寫。”林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王建國一看事情要鬧到寫斷親書的地步,也覺得頭大。但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省得以後陳家和謝野再起沖突,他夾在中間難做人。
“拿紙筆來!”王建國對旁邊的人喊了一聲。
很快,就有人從家裏拿來了小學生的作業本和一支鉛筆。
王建國親自當公證人,清了清嗓子,對着院子裏所有的人說:“今天這事,大家夥都做個見證。林婉同志自願與陳家斷絕關系,淨身出戶。以後雙方婚喪嫁娶,互不相幹。陳家的所有財產、債務,均與林婉同志無關。反之,林婉同志在外的一切,也與陳家無關。雙方可有異議?”
“我們沒異議!”張翠花和陳大強異口同聲,生怕林婉反悔。
“我也沒有。”林婉的聲音平靜無波。
“好,那就寫吧。”王建國把紙筆遞給林婉。
林婉接過紙筆,沒有絲毫猶豫,就在院子裏那張破舊的石桌上,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她的字跡清秀而有力,和她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
“立斷親書:茲有林婉,自願與陳家斷絕所有關系。自今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生老病死,互不往來。特立此據。”
寫完,她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鮮紅的指印。
張翠花迫不及待地搶過那張紙,讓陳大強也按了手印,然後像捧着寶貝一樣死死攥在手裏,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在她看來,這張紙甩掉的不是一個兒媳,而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和五百塊的巨額“債務”。她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周圍的村民們看着這一幕,唏噓不已。一些心軟的大娘看着孤零零的林婉,眼裏滿是同情。
“這孩子,以後可怎麼活啊……”
“淨身出戶,身上一分錢沒有,連個住的地方都沒了。”
林婉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朝着院門口的謝野,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大哥,大軍的債,我還清了。從此以後,我跟陳家,兩不相欠了。”
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種卸下重擔的輕鬆。
謝野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沒想到,這個女人能把一手爛牌打成這樣。不僅保住了錢,還兵不血刃地換來了自由身。這份心計和果決,別說是女人,就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
他吐掉嘴裏的煙蒂,用腳尖碾了碾,看着張翠花那副占了天大便宜的嘴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蠢貨。
她甩掉的哪裏是包袱,分明是一座金山。
這場鬧劇,終於在林婉籤下斷親書後落下了帷幕。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張翠花母子倆揣着那張“價值千金”的斷親書,洋洋得意地回家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親手放棄了什麼。
林婉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自由了。
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