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碗不是第一次被老師叫到學校去。
女兒小米學習成績一般，性格又像個男孩子似的，比較潑辣。
不過這也是她很欣慰的一點，女兒沒心沒肺的樣子，倒也挺好的。
班主任吳雪梅說了很多，最後強調了陳多米打人的問題。
而且今天一大早，王紅軍的母親鬧到了校長辦公室，要一個說法，吵着要學校開除陳多米。
葉小碗一個勁兒的在老師面前賠不是，求老師不要開除女兒。
吳雪梅見她孤兒寡母的，不免起了惻隱之心。
她跟葉小碗說，想要解決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王紅軍的父母消消氣。
葉小碗聽出來了，老師的意思是讓她和女兒去跟王家道歉。
從學校出來，葉小碗牽着女兒小米的手，一路沉默。
小米偷偷瞄了幾眼媽媽的臉色，心裏七上八下的。
她知道今天這事兒鬧大了，吳老師的話她都聽見了，要開除她！
她不怕王紅軍，也不怕他那個凶巴巴的媽。
但她怕媽媽難過，怕媽媽因爲她低三下四地去求人。
“媽……”小米怯生生地開口，“我錯了，我以後不打人了。”
葉小碗停下腳步，低頭看着女兒。
小米臉上透着倔強，眼神裏卻有了害怕。
她心裏一酸，蹲下身，理了理女兒亂糟糟的頭發。
“小米，媽知道你爲啥打他。他罵你，該打！”葉小碗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狠勁兒，“媽不怪你這個。”
小米愣住了，眼睛眨了眨：“那……媽你不生我氣？”
“媽生氣的是，你下手沒個輕重！打人打疼了就行了，哪能往臉上招呼？還讓人抓了把柄！”葉小碗嘆了口氣，語氣復雜，“不過，像我閨女，不吃虧，也好。”
小米似懂非懂，但看到媽媽沒有生氣，心裏踏實了不少，小聲嘟囔：“誰讓他嘴賤，活該！”
“行了，回家。”葉小碗站起身，眉頭卻依舊緊鎖。
真正的難題，在後面呢。
回到家，逼仄的小屋裏，氣氛沉悶。
葉小碗坐在炕沿上，手裏無意識地揉搓着圍裙一角。
上門道歉……
光是想到要去王大海家，面對王大海那黏糊糊的眼神和他媳婦杜鵑噴火的眼睛，她就覺得一陣反胃。
王大海是棉紡廠二車間的主任，有點小權，人也長得膀大腰圓，經常來她攤子上吃餛飩。
別人吃餛飩就是吃餛飩，王大海不一樣，他那雙眼睛總像帶着鉤子，在她身上臉上轉悠。
“小碗妹子，你這餛飩餡兒真嫩，跟你人一樣。”
“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吧？有啥難處，跟哥說！”
“嘖，這腰身，天天守着這煙熏火燎的攤子，可惜了……”
這類騷話，葉小碗聽得多了，通常只當是耳旁風，不搭腔，不接茬。
可王大海似乎覺得她軟弱可欺，有時借着付錢，還想摸一把她的手，被她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爲這，杜鵑沒少吃飛醋。
曾經叉着腰在她攤子前指桑罵槐地嚷過：“有些個寡婦，就是不安分，擺個攤子跟開窯子似的，專勾別人家男人！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那克夫相！”
當時圍了好多人看熱鬧，葉小碗百口莫辯，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把委屈和着餛飩湯一起咽進肚子裏。
現在，要她帶着女兒，主動上門去給這對夫妻賠禮道歉？
這跟羊入虎口有什麼區別？
可是，不去不行啊。
吳老師的話說得很清楚，杜鵑鬧到學校去了，揚言要告小米“故意傷害”，不把王紅軍父母擺平，小米可能真的讀不了書了。
孩子要是被學校開除，這輩子差不多就毀了一半。
她葉小碗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女兒走投無路。
“媽，”小米蹭過來，靠在媽媽身邊，小聲說，“要不……你別去了，大不了我不上學了！”
葉小碗心裏一揪，把女兒摟進懷裏：“胡說！天塌下來有媽頂着，不許說這些喪氣話。”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去，把櫃子裏那盒沒開封的麥乳精拿出來，還有……抽屜裏那兩張工業券也找出來。”
那是她攢着，想給小米扯塊布做件新褂子的。
傍晚，葉小碗提着一網兜東西。
麥乳精、用油紙包好的半斤滷豬頭肉，還有兩張珍貴的工業券，牽着小米，來到了王大海家住的筒子樓。
站在那扇漆皮脫落的門前，葉小碗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像打鼓。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抬手敲了敲門。
“誰呀？”裏面傳來杜鵑略顯尖細的聲音。
門開了，杜鵑圍着圍裙，手上還沾着面粉，看到門口的葉小碗和陳多米。
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嘴角往下撇，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廠門口那個……餛飩西施嗎？”杜鵑語氣裏的諷刺幾乎能凝成冰碴子，“怎麼着，找到我家門上來了？我家大海可沒在你攤子上吃餛飩吧？”
葉小碗臉上火辣辣的，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卑微的笑：“杜鵑嫂子，您別誤會。我……我是帶小米來給您家紅軍道歉的。”
說着，她把手裏沉甸甸的網兜往前遞了遞，“孩子不懂事，下手沒輕沒重，把紅軍打傷了，是我們不對。這點東西，給紅軍補補身體……”
杜鵑的目光在網兜裏的麥乳精和豬頭肉上掃過，眼神閃了閃，哼了一聲，側開身子：“進來吧！站門口像什麼話。”
屋裏，王紅軍正坐在飯桌旁，眼角嘴角的淤青還很顯眼。
看到陳多米，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哼了一聲。
王大海則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裏拿着張報紙。
看到葉小碗進來，把報紙往下放了放，眼神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哎呀，是葉師傅啊，稀客稀客。”王大海的聲音帶着一種刻意的熱情，“爲小孩子打架的事兒，還勞你專門跑一趟，太客氣了。”
葉小碗把東西放在門邊的凳子上，拉了一把低着頭的小米，“小米，快跟紅軍同學道歉，跟叔叔阿姨說你知道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