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日子過得沉悶,裴澤胤雖有皇後照拂,卻總惦記着東宮,常托宮人捎來畫着小太陽的紙條,說“盼爹娘安康”。
皇上身子愈弱,朝堂諸事壓在裴昭赫肩上,他每日天不亮就入宮理政,深夜回來時,林蘇月早已對着燭火枯坐半宿。
宋樂瑤便日日守着林蘇月,晨起陪她在廊下散步,午後讀些輕鬆的話本,夜裏溫好安神湯遞到她手邊。
可林蘇月大多時候只是沉默,望着窗外光禿禿的桂花樹發呆——去年這時,她還盼着孩子出生後,能和澤胤一起在樹下撿桂花。
有次宋樂瑤提起裴澤胤捎來的信,林蘇月指尖才輕輕動了動,低聲問:“澤胤……在宮裏還習慣嗎?”
宋樂瑤趕緊點頭:“皇後說他背書又快又好,就是總問什麼時候能回東宮。”
林蘇月垂眸,眼底泛起一點溼意,卻沒再說話。
裴昭赫看在眼裏,夜裏常坐在林蘇月身邊,握着她的手輕聲說:“等朝堂安穩些,就接澤胤回來,咱們一家人好好的。”
可這話,林蘇月聽了,也只是輕輕“嗯”一聲,那點鬱氣,始終纏在她心頭散不去。
入了冬,東宮的炭盆燒得旺,暖意裹着炭香漫了滿室,卻焐不熱林蘇月眼底的涼。
她常坐在窗邊,望着窗外落雪發呆,指尖撫過先前爲裴澤胤繡的小暖爐套,半天沒動。
宋樂瑤看在眼裏,每日除了陪她說話解悶,還照着舊方子學做糖糕——那是裴澤胤最愛的口味,她總想着,等他回來,定要讓他吃上的。
可糖糕蒸了一籠又一籠,直到廊下掛起紅燈籠,年關近了,裴澤胤也沒回東宮。
除夕前一日,裴昭赫說宮裏要辦宮宴。
林蘇月這才動了身,換上繁瑣的宮裝,跟着裴昭赫往宮裏去。
車駕行過宮道,她掀着車簾望向外頭,雪落滿了朱紅宮牆,心裏卻空落落的——這漫長的冬天,她終於要見到兒子了,可那份牽掛裏,又藏着說不出的酸澀。
東宮的燈籠亮着,炭盆餘溫尚在,宋樂瑤卻依然獨自守着滿室寂靜。
她望着桌上沒動過的糖糕,忽然想起去年此時——裴澤胤從宮宴上提前跑回來,揣着宮裏帶的蜜餞糕點,拉着她在廊下點小燈籠,兩人湊在一起啃着點心守歲,他還送了自己平安符。
可今年,燈籠只她一人掛,糕點涼了又熱,那個鬧着要陪她守歲的小身影,卻在宮裏沒能回來。
宋樂瑤拿起一盞小燈籠,指尖輕輕擦過燈面,眼底泛起溼意——去年的熱鬧還在眼前,今年的東宮,卻只剩她和滿室冷清了。
三更梆子響過,東宮的宮門終於傳來動靜。
宋樂瑤裹着厚襖站在廊下,望見裴昭赫扶着林蘇月的身影,忙迎了上去。沒等她開口,就見林蘇月眼眶紅腫得厲害,眼下還帶着淚痕,連往日挺直的肩背,都透着幾分無力的耷拉。
“娘娘,殿下,外面冷,快進屋吧。”宋樂瑤接過裴昭赫手裏的披風,輕聲說道。
林蘇月沒應聲,只是被扶着往裏走,路過廊下那盞亮着的燈籠時,目光輕輕掃過,眼底的溼意又濃了幾分。
裴昭赫對着宋樂瑤遞了個眼神,聲音壓得低:“澤胤在宮裏哭着要回來,蘇月看着心疼,沒忍住。”
宋樂瑤點頭應下,轉身去溫姜茶,心裏卻泛起酸——宮宴該是熱鬧的,可這趟回來,帶走的是蘇月姐姐的眼淚,留下的,還是東宮的冷清。
林蘇月坐在暖榻上,指尖捏着個繡着“平安”二字的小符袋,緩緩遞到宋樂瑤面前,聲音還帶着哭過的沙啞:“樂瑤,這是澤胤托我帶給你的。”
宋樂瑤接過平安符,指尖觸到袋裏軟乎乎的棉絮,心裏一暖。
林蘇月看着她,眼底泛起一點淺淡的光:“他在宮裏總念叨你,說去年跟你一起守歲很開心,還說等回來,要吃你做的糖糕。”
宋樂瑤把平安符攥在手心,鼻尖微酸,輕聲應道:“我知道了,等小殿下回來了,我一定多做幾籠。”
林蘇月輕輕點頭,望着窗外的雪,沒再說話,但那抹因提及兒子而起的暖意,卻在眼底多停留了片刻。
正月剛過,皇後就差人往東宮遞了話,又開始明裏暗裏提納妃的事。
話裏話外都繞不開兩點——林蘇月落胎後身子虧空,怕是難再承寵;宋樂瑤入東宮兩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東宮不能一直沒有旁的子嗣。
消息傳到林蘇月耳中時,她正對着裴澤胤留下的梅花發呆,聞言只淡淡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宋樂瑤端着點心進來,見她神色落寞,也猜着了七八分,輕聲道:“娘娘別往心裏去,殿下心裏有數。”
可沒過幾日,皇後就親自召了裴昭赫入宮。
裴昭赫回來時臉色沉得厲害,林蘇月問起,他只攥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東宮只有你一位太子妃,納妃的事,我不會應。”
林蘇月望着他,眼底泛起溼意,卻還是輕聲勸:“殿下也別違逆皇後,免得落人口實。”
宋樂瑤在門外聽着,默默退了回去。她摸着懷裏的平安符,心裏清楚,皇後的心思哪是輕易能擋的?這東宮的平靜,怕是又要被攪亂了。
裴昭赫終究沒應皇後納妃的事。他幾次入宮,當着皇上皇後的面直言,東宮有林蘇月這位太子妃便夠了,至於子嗣,他更在意妻兒安康,不願爲了所謂“綿延後嗣”再讓東宮添紛擾。
皇後雖不滿,卻架不住裴昭赫態度堅決,又有皇上私下裏鬆口“不必強求”,納妃的事終究沒再提起。
林蘇月得知後,夜裏靠在裴昭赫肩頭,輕聲道:“殿下何必爲我違逆母後。”
裴昭赫攥緊她的手,聲音溫和卻堅定:“你是我的妻,澤胤是我的子,東宮有你們就夠了,旁的人不必來。”
宋樂瑤看在眼裏,也鬆了口氣,更用心地照拂林蘇月。
每日晨起陪她在庭院散步曬暖陽,午後按太醫的方子燉滋補湯藥,偶爾還會講些宮外聽來的趣聞,逗林蘇月展眉。
她總記着裴澤胤愛吃的糖糕,時常蒸上一籠,等着他回宮時能嚐口熱的。
每當宮裏傳來裴澤胤可能要回來的消息,她便提前收拾好他的房間,擺上他喜歡的小玩意兒。
看着林蘇月眼底的寒涼漸漸褪去,偶爾能對着窗外的花草露出淺笑,宋樂瑤心裏也踏實——東宮的日子雖不算熱鬧,卻總算有了安穩的盼頭,這份平靜,總算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