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家出來,陳敬嚴並沒有像葉蓁蓁以爲的那樣,直接回軍區大院。
他長腿一跨,騎上了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車。車身漆黑鋥亮,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着光。
“上車。”他言簡意賅地拍了拍後座。
葉蓁蓁愣了一下,隨即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側身坐了上去。
自行車猛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識驚呼一聲,雙手慌亂中本能地抱住了身前男人勁瘦的腰。
隔着一層硬挺的軍裝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腰腹肌肉瞬間的繃緊。
那肌肉的輪廓堅實如鐵,仿佛蘊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而她柔軟的手臂環繞其上,形成一種奇異又令人心悸的對比。
男人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連帶着整個自行車都停滯了一瞬。
葉蓁蓁甚至能感覺到,那股熱度隔着兩層布料,從他的腰腹,一路燙到了她的手心。
葉蓁蓁的臉頰“刷”地一下就紅了,像是被火燒着了一樣,連忙想鬆開手。
“抓穩了。”
陳敬嚴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他沒有回頭,只是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重新踩下了腳踏。
自行車平穩地向前駛去。
葉蓁蓁的手指蜷了蜷,最後還是壯着膽子,輕輕抓住了他腰側的衣料。
午後的風拂過臉頰,吹起她鬢邊的碎發。
鼻尖縈繞着他身上清冽幹淨的皂角味,混着被陽光曬過的、淡淡的汗味,充滿了獨屬於他的男性氣息,讓她心跳莫名快了好幾拍。
車子沒有騎向軍區大院,而是在縣城最熱鬧的百貨大樓前停了下來。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葉蓁蓁看着眼前這棟三層高的大樓,有些不解。
“你的鞋磨腳。”陳敬嚴鎖好車,視線落在她那雙幾乎快要磨平鞋底的舊布鞋上,又掃過她身上雖然幹淨但洗得發白的紅裙,“衣服也該換了。”
他的語氣平鋪直敘,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卻讓葉蓁蓁的心裏泛起一陣細細密密的暖意。
這個男人,話不多,卻總能注意到最細微的地方。
剛準備進門,一個穿着同樣軍裝的男人迎面走來,看到陳敬嚴,驚喜地捶了他肩膀一下:“老陳!你小子怎麼有空來逛百貨大樓?喲,這是……弟妹?鐵樹開花了啊你!”
男人的目光落在陳敬嚴身後的葉蓁蓁身上,滿是探尋和震驚。
“我愛人,葉蓁蓁。”陳敬嚴介紹得坦然又直接。
“行啊你!”那人笑得一臉促狹,“你先進去逛,我跟他說兩句。”
陳敬嚴對葉蓁蓁說。
葉蓁蓁乖巧地點點頭,先進了大樓。
一樓是賣日用百貨和布料的,二樓才是成衣區。
一排排嶄新的衣服掛在那裏,的確良、卡丹絨、各種花色的棉布裙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葉蓁蓁的目光掠過那些漂亮的衣服,思緒卻飄回了上一世。
那時候,她也曾無數次路過這裏,隔着玻璃窗羨慕地看着裏面的衣服。
可一想到陳志強在學校要花錢,她就舍不得爲自己花一分錢,把身上所有的積蓄都搜刮幹淨寄了過去,自己則穿着打補丁的舊衣服,啃着幹硬的窩窩頭。
多可笑。
她正出神,一個熱情的服務員走了過來:“同志,想看點什麼?我們這剛到了新款的碎花裙,最時興的樣式。”
葉蓁蓁的視線被一條淡黃色的碎花連衣裙吸引了。
那顏色清新雅致,正適合她這個年紀。
她伸出手,指尖剛剛觸碰到那柔軟的布料。
“同志,你眼光真好,這條裙子就剩最後一件了,穿上肯定好看。”
服務員笑着說。
“志強,你看這條裙子怎麼樣?我喜歡!”
一個嬌俏又帶着幾分蠻橫的聲音響起,緊接着,一只塗着紅色指甲油的手伸了過來,一把將那條裙子從衣架上扯了下來。
葉蓁蓁抬起頭,看清了來人。
陳志強,還有他身邊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不就是廠長的女兒劉美蘭嗎?
她心頭一凜。
前世,她一直以爲陳志強是大學畢業後,爲了前途才攀上了劉美蘭。
沒想到,他現在還沒有考上大學,就已經和劉美蘭勾搭在了一起!
那上一世的自己,算什麼?
一個被蒙在鼓裏,不斷爲他輸血的傻子嗎?
“這位同志,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這裙子是這位女同志先看上的。”
服務員見狀,有些不悅地開口。
劉美蘭抱着裙子,不屑地上下打量了葉蓁蓁一番,嗤笑一聲:
“她?你看她穿的那一身舊衣服,像買得起的樣子嗎?鄉下來的吧?別把我們的衣服摸髒了,到時候賠都賠不起。”
這話刻薄至極,服務員的臉色也有些爲難,看向葉蓁蓁。
陳志強看到葉蓁蓁,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豔,隨即被濃濃的嫉妒和不甘取代。
尤其是看到她如今這副水靈靈的模樣,比以前更動人了,他心裏就更不是滋味。
他故作大方地開口,語氣裏滿是施舍:“葉蓁蓁,怎麼?想買衣服?這裏的衣服可不便宜,要不你求求我,看在咱們過去的情分上,我給你買了。”
他就是想看她低聲下氣的樣子,想在她面前找回那點可憐的自尊。
“志強,你說什麼呢?”劉美蘭一聽,立刻不高興了,掐着他的胳膊,眼神惡狠狠地瞪着葉蓁蓁。
“美蘭,你別誤會,我就是可憐她……”陳志強連忙解釋。
葉蓁蓁看着眼前這出鬧劇,只覺得惡心。
她懶得跟他們廢話,只是淡淡地看向服務員:“同志,除了那條,還有別的款式嗎?”
她這副雲淡風輕、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樣子,徹底激怒了陳志強。
“葉蓁蓁!你裝什麼清高!離了我,你以爲你算什麼東西?還不是得嫁給陳敬嚴那個活閻王!我告訴你,你別後悔!”
“我後悔?”
葉蓁蓁終於笑了,那笑容清清淺淺,卻像一根針,精準地扎進了陳志強的心窩,
“我嫁給敬嚴,他是保家衛國的團長,是英雄。我爲什麼要後悔?倒是你,陳志強,你現在算什麼?一個連大學都還沒考上的學生,靠着女人買衣服,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對我指手畫腳?”
葉蓁蓁心想:這世沒有我去幫你求村裏有名的教書先生輔導你,你還怎麼考上大學。
“你!”
陳志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就在這時,一個冷冽如冰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陳志強,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裏大呼小叫?”
陳敬嚴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他跟朋友只說了兩句就覺得心裏不踏實,一進門就看到自己的小媳婦被兩個人圍着,臉色瞬間沉下。
那股從戰場上帶下來的煞氣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整個區域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身形高大,一身筆挺的軍裝襯得他氣勢迫人。
他只是站在那裏,那雙鷹隼般的眸子就死死鎖定了陳志強,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暴怒。
服務員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連忙迎上去:“陳團長!您來了!”
陳團長?!
劉美蘭和陳志強的臉色齊齊一變。
陳志強心裏又驚又懼,在陳敬嚴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注視下,他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顫,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小,小叔……”
陳敬嚴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葉蓁蓁身邊,低頭看她,那滿身的戾氣在觸及她的一瞬間盡數收斂,聲音瞬間放低放柔,與方才判若兩人:“他欺負你了?”
葉蓁蓁眼圈一紅,委屈瞬間涌了上來。
她往陳敬嚴身後躲了躲,小手緊緊抓着他硬挺的軍裝衣角,輕輕晃了晃,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告狀的嬌氣:
“敬嚴,你可算來了。你這大侄子,一見面就說我配不上你,還說我後悔嫁給你了。他還夥同這個女同志,一起罵我是鄉下人,說我穿得破舊,連這裏的衣服都摸不得,怕我摸髒了賠不起……”
她一邊說,一邊委屈地癟着嘴,那雙水汪汪的杏眼裏蓄滿了淚,要掉不掉的樣子,看得人心都揪緊了。
陳志強看得目瞪口呆,這女人變臉也太快了!
剛才還伶牙俐齒的,現在裝得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一句假話裏摻着八句真話,偏偏還都讓他沒法反駁!
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他想也沒想就吼道:“葉蓁蓁你胡說八道!”
說着,竟抬手就要朝葉蓁蓁臉上揮去。
葉蓁蓁驚呼一聲,猛地縮到陳敬嚴背後。
陳敬嚴的動作比他的怒火更快。
只見他眼神一厲,快如閃電地出手,一把攥住了陳志強揮過來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陳志強只覺得自己的腕骨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嗷”地一聲慘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