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負責東面巡邏的戰士張健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地上。
他的巡邏路線,正好要經過家屬區後面那片著名的“鹽王地”。
“唉,又是光禿禿的一天。”張健自言自語,習慣性地朝那塊地瞥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他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間定在原地。
腳步,再也邁不開分毫。
他使勁眨了眨眼,又狠狠地揉了揉。
眼前的景象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在晨曦微光下愈發清晰。
那片被所有人斷定連鹽鹼都嫌棄的灰白土地上,此刻,竟然整齊地冒出了一排排、一行行翠綠的嫩芽!
那些嫩芽不過寸許高,頂着晶瑩的露珠,綠得鮮亮,綠得耀眼。
它們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這片死寂的戈壁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這抹綠,與周圍荒蕪的土黃色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像是一幅絕望的畫卷上,被神明不小心滴落的生命甘霖。
“我……我眼花了?”
張健喃喃自語,覺得腦子嗡的一聲。
他踉蹌着跑過去,蹲在那片地的邊緣,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株最壯實的嫩芽。
指尖傳來的,是真實、柔軟又帶着彈性的觸感。
是真的!
不是幻覺!
那片被農技員判了死刑的“鹽王地”,真的長出菜苗了!
這個認知像一顆炸彈,在張健的腦海裏轟然引爆。他猛地站起身,什麼巡邏任務,什麼紀律條例,全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轉身,連滾帶爬地朝着營區的方向狂奔而去,嘴裏發出的聲音因爲極度的震驚而變得結結巴巴。
“長……長出來了!”
“長出來了——!”
他一邊跑一邊喊,聲音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正在出早操的戰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跳,紛紛停下動作。
“張健這小子瘋了?”
“大清早的鬼叫什麼?”
張健根本不管不顧,他像一陣風似的沖到訓練場,上氣不接下氣地指着家屬區的方向,臉漲得通紅。
“團……團長家屬……那塊地……長出菜苗了!”
訓練場上,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帶隊的排長皺着眉呵斥道:“張健!胡說八道什麼!歸隊!”
“排長!是真的!真的長出來了!綠油油的一大片!”張健急得快哭了,他指天發誓,“我要是說謊,讓我被罰去掏糞坑一個月!”
這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覷。
掏糞坑的懲罰,可沒人敢隨便發誓。
終於,一個膽大的戰士忍不住了:“排長,要不……咱們去看看?”
“對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好奇心像野草一樣瘋長。排長也猶豫了,這事太離奇,但張健的樣子又不似作假。
“去看看!”
一聲令下,幾十號剛跑完操、渾身是汗的戰士,呼啦啦地朝着家屬區後面的試驗田涌去。
消息像長了翅膀,從訓練場飛到炊事班,又從炊事班傳到家屬區。
“聽說了嗎?許知知那塊地,長菜了!”
“真的假的?吹牛的吧!”
“幾十個戰士都跑去看了,還能有假?”
整個七號哨所,徹底炸了鍋!
家屬區的軍嫂們也坐不住了,一個個端着臉盆、拿着衣服就往外跑。
劉翠花正在院子裏,聽着這些傳聞,嗤笑一聲,對身邊的幾個軍嫂說:“都瘋了不成?那地,連草芽子都長不起來,肯定是看錯了!”
她把手裏的棒槌往盆裏一扔,水花四濺。
“走,咱們也去看看。我倒要瞧瞧,那鹽疙瘩上能開出什麼花來!”
她雙手叉腰,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雄赳赳氣昂昂地帶頭走向那片“是非之地”。
唐心月也聽到了消息,她心裏又驚又喜,顧不上別的,直接跑到許知知家門口,激動地敲門。
“許嫂子!許嫂子!你快出來看啊!你種的菜發芽了!”
屋裏,許知知其實早就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
她正慢悠悠地穿着衣服,聽到唐心月的喊聲,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總算來了。
她打開門,裝作一副剛睡醒、茫然無措的樣子:“心月,怎麼了?外面這麼吵。”
“發芽了!你種的菜真的發芽了!好多人都去看呢!”唐心月拉着她的手,比自己種出菜還高興。
而此時,試驗田邊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戰士們、軍嫂們,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同一種表情——震驚。
“我的天……”
“這……這怎麼可能?!”
“你們看那苗,多壯實啊!比咱們後勤處育的苗還好!”
劉翠花擠開人群,沖到最前面。
當她看清地裏的景象時,臉上的得意和嘲諷瞬間凝固,取而代代的是一片煞白。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她死死盯着那些整齊排列的、綠得刺眼的菜苗,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我劉翠花的名字倒着寫……”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裏小聲地把她前幾天說過的話念了出來。
周圍響起一陣壓抑的偷笑聲。
劉翠花的臉,由白轉紅,由紅轉青,精彩紛呈。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覺得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就在這時,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開。
顧長風來了。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作訓服,面沉如水,步履沉穩。警衛員小王跟在他身後,臉上同樣是見了鬼的表情。
顧長風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銳利的目光掃過那片綠色的奇跡。
即便是他,在親眼看到這一幕時,心髒也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窗台上看到的那幾點新綠。
他想起她倔強地說“我想試試”時,眼裏的光。
原來,她不是在胡鬧。
她真的,在這片所有人都放棄的絕望土地上,創造了一個不可能的奇跡。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準確地落在了遠處。
他的小妻子,正被唐心月拉着,站在自家門口,身影單薄,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她看着這邊的騷動,臉上帶着幾分怯意和茫然。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顧長風的心,莫名地軟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環視了一圈周圍激動、震驚、議論紛紛的衆人。他知道,從今天起,許知知,再也不是那個任人議論的“嬌氣包”了。
但同時,她也會成爲所有人好奇和探究的中心。
作爲丈夫,他必須保護她。
“都圍在這裏幹什麼?不用訓練,不用工作了?”
顧長風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冰冷的威嚴,瞬間讓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
顧長風不再理會身後那些驚愕的目光,他轉身,邁開長腿,穿過人群,一步一步,徑直朝着那個站在自家門口的瘦弱身影走去。
許知知看着他向自己走來,那張冷峻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復雜神情。
完了完了,這下要當場開堂會審了嗎?許知知心裏的小人兒開始瘋狂撓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