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人幾乎是撞進了那扇在陽光下流淌着溫潤光芒的金色大門。門扉並非完全關閉,留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擠過的縫隙。當他們狼狽不堪地沖入內部、堪堪跌倒在冰冷地面的瞬間,身後那些原本如同被無形屏障阻擋的“天使”傀儡,眼中的紅光驟然變得極度混亂,發出憤怒而尖銳的混合嘶鳴,卻最終只在城堡外盤旋沖撞,如同撞在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力場牆上,終究無法逾越那無形的界限。

“呼……呼……”年輕礦工抱着鮮血淋漓的大腿,癱在地上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動着劇痛,臉色灰白如紙。莉亞也跪在一旁,一手按着被光矛灼傷的手臂,額頭上滿是冷汗,另一只手中的斷刃無力地垂着。埃裏克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金屬柱,肩胛和後背數道傷口正火辣辣地疼,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暫時安全後,才嘶啞着開口:“暫時……安全了。”

他們終於有時間打量這座“聖城”的內部。

與外界那夢幻的“天堂”景象截然不同,門內呈現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純粹的金屬與幾何構成的世界。宏偉得難以想象的空間向上延伸,直插深邃的黑暗穹頂,看不到盡頭。巨大的、粗壯的金屬結構如同巨龍的骨架,在不可思議的高度彼此交錯、支撐,每一根都閃爍着冰冷的銀灰色光澤,沒有任何鏽蝕的痕跡,光滑得如同鏡面,倒映着下方微弱的光芒。牆壁、地面、支撐柱,目之所及,全是由同一種不知名的、致密堅硬的金屬構成,堅硬得連埃裏克削鐵如泥的長劍劈砍上去,也只留下了一道幾乎可以忽略的淺痕。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微弱的臭氧氣味,混着金屬冷卻後的特殊氣息。這裏聽不到風聲、鳥鳴,只有一種極其低沉的、有規律的嗡嗡震動從地板深處傳來,如同這座巨大金屬堡壘緩慢而恒定的心跳。光線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牆壁和天花板上規律分布的、發出柔和白光的扁平圓盤,它們的光線將整個空間照得沒有死角,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這不是城堡……這像是個……巨大的工坊?或者……堡壘?”年輕礦工艱難地支撐起身體,看着眼前的景象,聲音因虛弱和震驚而發顫,之前的“天堂”幻想被徹底擊碎。

莉亞也扶着金屬壁站起來,眼神凝重地掃視着冰冷的環境:“那些傀儡不敢進來,這裏一定有什麼讓它們畏懼的東西,或者是某種規則。”她看向地上一點藍黑色的污跡,那是某個傀儡斷臂留下的、類似於凝固血液的黏液,“這裏……似乎發生過戰鬥。很早以前。”

埃裏克胸口的時空之鑰印記,在踏入這個空間後,反而變得異常安靜,不再有刺痛或灼熱感,只有一種極爲深邃的、仿佛要融入這片金屬的冰冷與寂靜的感覺。他蹙眉,目光沿着巨大走廊兩側緊閉的、沒有任何標識的巨大金屬門滑動:“這裏太安靜了,安靜得不正常。我們得想辦法弄清楚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還有沒有其他出口。”他撕下衣角,示意莉亞幫助處理年輕礦工腿上的傷。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如同齒輪精密齧合的“咔噠”聲從前方走廊的拐角處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三人瞬間繃緊了神經,武器重新舉起,對準了聲音的來源。

一個身影不疾不徐地轉了過來。

它的外形同樣是人形,但比外面的“天使”更加精致,也更具“人”的特征。它的身高約兩米,體態勻稱修長。軀幹、四肢覆蓋着流暢的銀色合金裝甲,關節處的連接更爲柔韌精巧,充滿流線型的美感。頭部不再是生硬的金屬球體,而是有着清晰的五官輪廓,雖然不是人類肌膚的質感,更像是一種光澤柔和的陶瓷或高分子聚合物,但足以分辨出平靜的“面容”。它的眼睛是兩枚發出恒定藍光的晶體,此刻正平和地看向三人,裏面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背後舒展的機械構造——並非羽翼,而是兩對精巧的、由無數細密金屬片疊合而成的、類似昆蟲鞘翅的結構,此刻正輕輕收攏在背後。它與那些散發着殺氣的“天使”傀儡有着本質的不同,就像一件充滿藝術性的器械與戰爭機器的區別。

它停在距離三人約十步遠的地方,姿態從容,沒有任何攻擊意圖。一個溫和、清晰、毫無起伏的合成音從它頭部傳出,使用的竟然是他們能夠聽懂的通用語:

“檢測到未登記個體闖入鑄星回響核心區域。符合三級安全協議觸發條件。啓動身份識別序列。詢問:訪客身份代碼?”

它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三人狼狽的樣子,尤其在那滴滴答答淌血的傷口和碎裂的武器上停留了一瞬,藍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在分析和計算。

埃裏克和莉亞交換了一個極其警惕的眼神。這地方太過詭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更是深不可測。

“我們沒有……代碼。”埃裏克沉聲回答,劍尖依舊對着對方,身體緊繃如弓,“我們是從外面的洞穴逃難進來的。外面那些……守衛,攻擊了我們。”他試圖獲取信息。

藍光平穩地亮着。機械管家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個超出標準流程的信息。

“缺乏身份代碼。訪問權限確認爲‘零’。”它溫和地陳述,“根據外城防御單元‘滌罪天使’的異常激活記錄,推斷訪客具備非標準入侵潛力,觸發預備應對方案 ‘觀察與引導’。”

它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仿佛在誦讀說明書:“檢測到訪客單元存在高等級能量輻射及系統單元外源性物理損傷。建議優先進行維護作業,以降低在核心區域活動時引發的不可控風險系數。請跟隨指引。”

說完,它沒有等待回應,身體輕盈地轉了半圈,伸出一只覆蓋着銀色裝甲的手臂,指向走廊深處一個方向。牆壁上無聲地滑開了一道之前完全看不出的門戶,露出裏面一個相對較小的、明亮而潔淨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金屬台,旁邊是一些閃爍着小燈的、形似立櫃的設備。

“請進入維護單元。系統將評估損傷程度並進行必要處理。”它機械地重復着指引。

三人都猶豫了。這個提議如同陷阱。年輕礦工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腿,面露掙扎。莉亞低聲對埃裏克說:“太詭異了。它真的……只是想幫忙?”

埃裏克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機械管家那平靜的藍色晶體眼眸上。胸口的印記安靜得可怕,沒有給他任何預警或提示。“我們別無選擇,”他聲音低沉,帶着一股決絕,“困在這裏是死,外面是死,進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至少目前它沒有表現出敵意。我先進去,你們看情況。”他深吸一口氣,將武器微微收起,但肌肉依舊緊繃,邁步走向那道門。

莉亞咬了咬牙,攙扶起年輕礦工,也跟了上去。機械管家安靜地看着他們,如同一個設定好的標志。

維護單元內部出奇地溫和。燈光明亮但不刺眼,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劑氣味,隔絕了外界的冰冷。當埃裏克躺上那張金屬台時,幾道柔和的藍色光束從上方射出,開始掃描他的身體。莉亞和年輕礦工在一旁緊張地看着。

“物理損傷評估:中度撕裂傷,三處。能量污染程度:微量殘餘‘滌罪天使’淨化粒子,無害。無明顯內源性疾病征兆。”管家的合成音在一旁響起。接着,幾支細小的機械臂從台面下方探出,頂端噴出白色的霧狀氣體,覆蓋在埃裏克的傷口上。一陣冰涼的感覺傳來,緊接着是輕微的刺痛,但那傷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止血,表面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透明膜。

年輕礦工腿上的傷也得到了同樣的處理。莉亞手臂的灼痕在噴霧下迅速消退,留下粉色的新皮。連埃裏克肩背上原本被深淵守衛毒液腐蝕、一直隱隱作痛的舊傷,也在掃描後接受了特殊的藍光照射,徹底消除了那種異樣感。整個過程快速、高效、無痛,卻充滿了非人的冰冷精確。

“外部維護作業完成。建議訪客進行基礎能量輻射校準監測,以優化與核心區域能量場的兼容性,降低失控風險。”機械管家在三人感覺身體明顯輕鬆了許多後,再次發出指令。它指向另一台設備,那看起來像一個豎立的金屬圓柱艙。

“能量輻射?”埃裏克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是指什麼?”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那裏時空之鑰的印記在幽暗的密室角落並不會發光,但此刻在維護單元明亮的光線下,隱隱顯露出一個淡淡的、復雜符文的輪廓。

機械管家的晶體眼掃過埃裏克的胸口,藍光穩定:“檢測到高純度的、非本星系的時空奇點矩陣能量殘留。該能量形式與鑄星回響數據庫第十七號異常記錄高度吻合。能量溢出狀態:低度波動,存在基礎共鳴跡象。建議進行校準,以穩定其與核心場的交互模式,減少潛在擾動。”

它的話語如同天書,但“時空奇點”、“共鳴”、“核心場”這些詞,卻像冰冷的鑰匙,咔嚓一聲捅進了埃裏克的心髒。這個名字——鑄星回響!

“鑄星回響……這裏就叫這個名字?”埃裏克追問,聲音有些發緊,“它是什麼地方?到底有什麼作用?”

機械管家微微側頭,像是在處理復雜指令:“鑄星回響是該設施標準名稱。主要功能:行星級能量矩陣構築、觀測與調試。副產品:高維能量場域穩定性研究及相應實驗造物測試。功能狀態:主循環系統休眠。次級系統部分激活。狀態代碼:維持靜默。”

調試行星能量?研究高維能量場?實驗造物?每一個詞都沉重得讓空氣凝結。莉亞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年輕礦工更是嚇得說不出話。外面那些可怕的“滌罪天使”,顯然就是所謂的“實驗造物”。

“那麼,這裏的‘主人’呢?”埃裏克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機械管家藍光閃爍的頻率快了一點點:“最高權限者:記錄缺失。管理權限者:全部離線。最後登錄記錄追溯時間:一千七百四十三個標準行星軌道周期。當前最高權限歸屬:核心中樞‘世界引擎’及基礎防衛協議。”

“失蹤了……”莉亞喃喃自語,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一個如此可怕的地方,它的建造者和掌控者,竟然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僅剩下自動運轉的系統和危險的防衛傀儡?

“現在,請進行能量輻射校準監測。”管家平靜地重復着指令,指向那個圓柱艙。它的語氣依舊毫無波瀾,似乎只是按程序執行着一條早就設定好的路徑。

埃裏克看着那個未知的設備,再看看管家那張平靜得近乎詭異的臉。對方提到了能量共鳴,提到了時空之鑰……這究竟是監測,還是某種控制?或者……是打開某個隱藏秘密的鑰匙?

他胸口的印記在此刻竟微微發熱,仿佛被“鑄星回響”和“核心場”這些詞所喚醒,傳來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渴望感?如同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嗅到了遙遠水源的氣息。

是冒險踏入那個艙體,嚐試獲取更多的信息甚至力量,還是拒絕?然而,在這座冰冷的金屬堡壘中,他們似乎並沒有多少選擇。埃裏克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看向那泛着幽光的圓柱艙門,又看了看旁邊藍光平靜的管家。

“好。”他最終沉聲應道,朝着那未知的校準艙邁出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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