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是在午後悄悄出去的,直到天色將暗才回來。
她進屋時臉色有些發白,手裏攥着個用舊帕子包着的小布包,警惕地關好門後才走到林晚跟前。
“小姐,見到了。”春桃壓低聲音,氣息有些不穩,“青禾說……確實有古怪。”
林晚放下手中的書卷:“慢慢說,別急。”
春桃把布包放在桌上,解開帕子。裏面是幾根顏色暗沉的絲線,一根細小的竹管,還有一小撮淺褐色的粉末。
“這是……”
“絲線是青禾從大小姐新衣裙擺內襯接縫處偷偷拆下來的,她說顏色和外面的不一樣,摸着也有些發硬。”春桃指着那細竹管,“這是在針線房角落廢料筐裏發現的,一共三根,李嬤嬤親手扔進去的,青禾趁人不注意撿了一根回來。”
林晚拿起竹管。只有小指粗細,長約一寸,一端用蠟封着,另一端是空的。她湊近空端聞了聞,有股極淡的、甜膩的香氣。
“這粉末呢?”
“是從李嬤嬤換下來的衣服袖口抖落出來的。”春桃聲音更低了,“青禾今日被派去漿洗房送料子,正巧看見李嬤嬤在訓人,袖子一甩,有些粉末飄落。她趁着打掃時偷偷收了一點。”
林晚用指尖沾了些粉末,在鼻下輕嗅。有種說不出的草木腥氣,混着淡淡的黴味。
不是香料,也不是尋常的染料或藥物。
她閉上眼睛,數據視野無聲展開。眼前的三樣東西浮現出極淡的輪廓光,但並無具體數值——這是死物。然而當她將注意力集中在那撮粉末上時,視野邊緣忽然閃過一行極小的提示:
【檢測到復合生物信息素殘留】
生物信息素?
林晚猛地睜開眼。這個時代怎麼可能有這種概念?但數據視野既然提示,說明這粉末確實帶有某種生物信息素特性。
“青禾還說了什麼?”她問。
“她說,大小姐那身新衣,裙擺的襯裏是特制的雙層,中間夾了東西。”春桃回憶着青禾的話,“針線房只有李嬤嬤和她的兩個心腹經手過那件衣裳的內襯縫制。有一次青禾送茶水進去,正巧看見李嬤嬤往襯裏夾層裏放什麼東西,見她進來就立刻蓋住了。”
“還有呢?”
“秋月前兩日確實從外面帶了東西進來,用錦盒裝着,直接送去了大小姐院裏。青禾聽針線房的人閒聊時說,秋月那日回來時身上有股‘草場馬廄’的味道。”
草場馬廄?
林晚看向桌上那撮粉末。信息素……馬廄……
一個模糊的猜測在她腦中形成。
“青禾有沒有說,陳國公府的賞菊宴,有什麼特別之處?”
春桃想了想:“青禾說,陳國公府後園有個很大的菊圃,旁邊挨着馬球場,有時宴客會安排投壺、捶丸,甚至讓各家公子小姐騎馬玩賞。不過賞菊宴多是女眷,騎馬的可能不大。”
馬球場。
林晚的心沉了沉。如果她的猜測沒錯,這粉末很可能是一種吸引馬匹或其他動物的信息素。林華的新衣襯裏夾層中,可能藏着這種粉末的緩釋載體——比如那些竹管,蠟封會在體溫或輕微摩擦下逐漸融化,釋放出氣味。
那麼計劃可能是:在賞菊宴上,當衆人遊覽菊圃或進行其他活動時,林華會設法讓林晚接近馬場,或是安排“意外”讓馬匹受驚沖向人群。而林晚身上若提前被動了手腳——比如在行禮接觸時,林華將粉末沾到她衣襟袖口——馬匹便會朝她沖來。
輕則當衆出醜,重則受傷甚至喪命。
好毒的心思。
“青禾現在如何?”林晚問。
“她還好,說針線房這幾日忙,沒人注意到她。”春桃憂心忡忡,“小姐,咱們該怎麼辦?要不……要不咱們裝病不去了?”
林晚搖頭:“不去,她們也會有後手。既然知道了她們的把戲,反倒好應對。”
她看向桌上那幾樣東西,思緒飛快轉動。
首先,要確定粉末的具體作用。信息素往往針對特定物種,需要知道它到底吸引什麼。
其次,要找出破解之法。信息素通常能被某些氣味掩蓋或中和。
最後,要準備反擊。既然林華設局,那不妨將計就計。
“春桃,”林晚起身走到書架前,翻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你明日一早去西市,找阿石幫忙買幾樣東西。”
冊子上是她這些日子憑記憶寫下的、這個時代可能找到的藥材和原料。她翻到其中一頁,指給春桃看:“薄荷、艾葉、樟木屑、雄黃——要天然的,不要煉制過的。還有……”
她又往後翻了幾頁:“尋些曬幹的柑橘皮、丁香、肉桂。若是有檀香粉也要一些。”
“小姐要這些做什麼?”
“做香囊。”林晚合上冊子,“多做幾個,你我各戴兩個,剩下的分給院裏的粗使婆子。就說秋深了,防蟲驅邪。”
春桃似懂非懂地點頭。
“另外,”林晚從妝匣裏取出一支素銀簪子,遞給春桃,“這個給青禾。告訴她,這次的情報很有用,讓她自己收好,應急用。再跟她說,這幾日不要再冒險打探了,一切如常即可。”
“是,小姐。”
春桃收好簪子和冊子,正要退下,林晚又叫住她。
“還有一件事。你讓阿石打聽一下,京城裏有沒有擅治馬匹傷病、或是熟悉馬性的老獸醫或馬夫,最好是曾在軍中待過的。不要直接問,閒聊時帶出來就行。”
春桃應下,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屋裏安靜下來。
林晚重新坐回桌前,目光落在那些絲線、竹管和粉末上。
數據視野再次展開。這次她更加集中精神,試圖捕捉更多信息。粉末的輪廓光微微閃爍,視野中浮現出幾行斷續的文字:
【信息素類型:哺乳動物吸引劑】
【主要成分:雌性信息素類似物(馬科)】
【作用強度:中等】
【持續時間:約2-3時辰(緩釋)】
果然。
林晚深吸一口氣。林華要用的,是吸引馬匹的東西。在賞菊宴那種場合,若是有馬匹突然發狂沖向女眷區,場面必然大亂。而身上帶有這種氣味的她,就會成爲首要目標。
王氏知道嗎?
她想起王氏今日在正院的態度——那種平靜之下的審視。王氏可能默許,甚至參與了謀劃。畢竟,若林晚“意外”受傷或喪命,既能除掉這個潛在的變數,又不會髒了侯府的手。
好一招借刀殺人。
林晚取出紙筆,開始推算。
賞菊宴在五日後。陳國公府位於城東,府邸寬闊,菊圃與馬球場相鄰。宴客通常從巳時開始,先賞菊,後宴飲,午後會有投壺、捶丸等遊戲。馬球場雖不正式開放,但若有公子哥興起,也可能借馬小試。
信息素緩釋時間2-3時辰,也就是說,如果要讓馬匹在午後發狂,粉末需要在午前開始釋放。
那麼林華會在何時將粉末沾到她身上?
可能是見面行禮時,可能是“不小心”相撞,也可能是通過其他接觸——比如,遞茶、贈帕。
林晚在紙上寫下幾個時間點:巳時初(見面)、巳時中(遊園)、午時(宴前)、未時(遊戲)。
她需要在這些時間點格外小心。
但最好的辦法,是以攻爲守。
林晚嘴角浮起一絲冷意。既然林華要用馬,那她就從馬上下功夫。
第二日,春桃帶回了阿石的消息。
“東西都買齊了,小姐。”春桃把幾個包袱放在桌上,“阿石說,雄黃不太好找純天然的,這些是他從老藥鋪淘來的,掌櫃的說沒煉過。”
“很好。”林晚檢查着藥材,薄荷的清涼、艾葉的苦香、樟木的刺鼻氣味混在一起,“獸醫的事呢?”
“阿石說他認識一個老馬夫,姓孫,年輕時在北境軍中養過馬,後來傷了腿,在京郊馬場做管事。阿石偶爾會送些貨去馬場,跟他喝過兩次酒。”春桃壓低聲音,“阿石說,孫老頭脾氣怪,但真有本事,馬有什麼毛病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北境軍中。
林晚心中一動。鎮北王府的勢力範圍。
“能請他進城一趟嗎?不要太顯眼,就說……府裏想請教些養馬的門道,願意付酬金。”
“阿石說可以試試,但孫老頭不一定願意來。”
“無妨,盡力就好。”林晚頓了頓,“告訴阿石,若能請來,酬金加倍。”
春桃應聲去了。
林晚開始處理那些藥材。她將薄荷、艾葉、柑橘皮、丁香、肉桂分別搗碎,按一定比例混合,又加入少許樟木屑和雄黃粉,最後用細紗布包成一個個小香囊。
這些氣味濃烈而復雜,應該能掩蓋甚至幹擾信息素的作用。
但她還需要更多保障。
林晚打開妝匣,從暗格裏取出一個小瓷瓶。裏面是她之前用幾種藥材配制的藥膏,本是防蚊蟲的,現在或許能派上新用場。
她倒出一些藥膏,混入少量雄黃粉和搗碎的薄荷葉,重新調和。膏體變成淺褐色,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這是第二道防線。若香囊不夠,就將藥膏塗在手腕、脖頸等裸露處。
第三道防線……
林晚走到窗前,望向西角門的方向。
趙管事。
那個對她始終維持99善意的人。如果賞菊宴上真有危險,王府的人會不會也在場?陳國公府與鎮北王府雖無深交,但同屬勳貴圈子,或許會有王府的女眷出席。
她需要一份“保險”。
但如何聯系趙管事?直接去西角門風險太大。或許可以通過阿石?
不,阿石只是貨行幫工,不能將他卷入太深。
林晚沉思片刻,回到桌前,提筆寫了一張字條。字跡是模仿柳姨娘教過的、最普通的閨閣小楷,內容也很簡單:
“五日後的陳國公府賞菊宴,有人欲借馬生事。”
沒有署名,沒有具體指向,只是一句提醒。
她將字條折成小塊,用油紙包好。明日讓春桃找個機會,塞進西角門門縫裏。趙管事若看到,自然會明白。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近黃昏。
春桃回來了,帶回一個消息:孫老頭答應了,後日午後可以來一趟,但只在外院偏門見,不超過一刻鍾。
“阿石說,孫老頭問了句‘是哪位主子要見’,聽說是小姐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應。”春桃有些困惑,“小姐,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林晚沒有回答。
或許知道,或許只是謹慎。但無論如何,她需要這位老馬夫的專業判斷。
五日後,賞菊宴。
那將是一場考驗。
不止是對她的生存能力,也是對她這段時間經營的所有人脈、所有準備的一次檢驗。
林晚走到廊下,看着暮色漸濃的天空。
秋風蕭瑟,卷起滿地落葉。
但她心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冷靜的計算。
數據視野無聲運轉,將所有已知信息、所有可能性、所有應對方案一一排列、分析、優化。
就像她曾經在無數個加班的夜裏,處理那些復雜的數據報表一樣。
這一次,她要贏。
不僅要安全脫身,還要讓設局者,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