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身體後靠,椅背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目光依舊鎖定在屏幕上江正宏那張充滿梟雄氣息的照片,但興奮過後,冰冷的現實迅速涌入腦海,讓他沸騰的血液漸漸冷卻下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無聲地咀嚼着這句老話。
沒錯,江正宏現在是虎落平陽,是陷入了絕境。但他畢竟曾是盤踞在這座金融食物鏈頂端的巨獸之一。即便如今看似牆倒衆人推,他所在的層級,他所接觸的圈子,他所擁有的(哪怕是殘存的)資源和安保級別,遠不是自己這樣一個躲在城中村犄角旮旯、連公司都只有兩個人的“工作室”負責人能夠輕易觸及的。
如何接近?這個最現實的問題,如同一條冰冷的鴻溝,橫亙在他與那個看似巨大的機會之間。
直接去醫院?蘇然幾乎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以江正宏的身份和目前敏感的局勢,他絕不可能住在普通的公立醫院。最大的可能,是隱藏在某個不爲人知的、安保極其嚴格的私人療養院,或者幹脆就是居家療養,聘請頂尖的私人醫療團隊24小時看護。無論是哪種情況,其具體地點必然被嚴格保密,外人根本無從得知。試圖打探這種行爲本身就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甚至麻煩。這條看似最直接的渠道,實際上從一開始就被堵死了。
通過公開渠道聯系?江正宏本人的聯系方式是最高機密。聯系江氏實業?現在公司內部派系傾軋,權力架空,打電話過去大概率會被某個心懷鬼胎的高管秘書直接擋掉,甚至可能打草驚蛇,讓某些人提前警惕。
那麼,其他虎視眈眈的金融機構呢?蘇然的大腦飛速運轉,進行着專業的局勢分析。
他絲毫不擔心會有大型、正規的投資機構搶先一步去“拯救”江正宏。原因再明顯不過:
1.風險極高,勝算渺茫:目前的局勢明眼人都能看出,江氏實業這艘船已經不是漏水,而是多處斷裂正在下沉。內部腐敗掏空了根基,外部有全球頂級的做空機構(黑水資本這類禿鷲)死死咬住,伺機撕下最後一塊肉。大多數機構基於理性風險評估,都會判定這是一個“必敗之局”,投入資金很可能血本無歸。金融圈是最現實的地方,錦上添易,雪中送炭難,何況這炭可能扔進去連個火星都濺不起來。
2.對手過於強大:對手盤不僅僅是公司內部那些爭權奪利的官僚,更包括境外最大的做空公司之一。這些機構手段凶狠,資源龐大,精通規則甚至能扭曲規則,與它們爲敵,需要消耗巨大的資金、資源和聲譽成本。沒有哪家正規機構會爲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客戶,去冒同時應對“內憂”和“外患”的巨大風險,這不符合商業邏輯。
3.聲譽污染:此時接手江正宏這個燙手山芋,很容易被市場解讀爲與“失敗者”、“問題公司”捆綁,可能還會被做空機構列爲關聯目標進行攻擊,從而損害自身聲譽。
“所以,目前江正宏面臨的,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真空區’。”蘇然眼中閃爍着冷靜的分析光芒,“傳統的救兵不會來,也不敢來。而他本人,正處於最孤立無援、最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刻。”
這恰恰是像“然濤工作室”這樣毫無歷史包袱、敢於刀口舔血、且極度渴望一戰成名的微小存在,唯一的機會窗口!
但是,問題又繞了回來——知道機會在哪裏,和能夠到那個機會,是兩回事
最大的障礙,依舊是那無形的階級壁壘和信息鴻溝。他需要一條能繞過所有常規屏障,直接通達到江正宏面前的特殊路徑。
蘇然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着,大腦如同最高效的處理器,瘋狂地運算着各種可能性。常規方法不行,那就必須用非常規手段。江正宏也是人,他總有弱點,總有偏好,總有那麼一兩個在絕境中可能還會信任的、或者能被某種方式打動和接觸到的點。
這個點,會在哪裏?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電腦屏幕上,開始以更精細的方式,重新篩查所有與江正宏相關的公開信息、訪談、甚至是他早年創業的傳記細節,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暗示其軟肋或私人渠道的蛛絲馬跡。
這場狩獵,第一步不是準備武器,而是找到那條能接近獵物的、隱藏在叢林深處的秘密小徑。
蘇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一行行文字、一張張圖片構成的關於江正宏的龐雜信息流中快速掃描、過濾。親屬關系、商業夥伴、政要往來、甚至是一些捕風捉影的緋聞對象……絕大多數線索要麼無法驗證,要麼同樣被高牆阻隔,無法利用。
就在他感覺似乎又要陷入死胡同時,一個被絕大多數財經分析忽略的、極其不起眼的角落裏的信息,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條大約三年前的社會新聞,甚至不能算新聞,更像是一個八卦論壇的帖子,標題是:「[疑似]前首富江正宏低調現身三都大學開學典禮,疑似陪同愛女入學?」
點進去,內容很短,配圖也只有一張明顯是手機長焦偷拍的、畫質粗糙的照片。照片拍攝於一個像是大學體育館的地方,台下坐滿了學生和家長。其中,在後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個穿着深色外套、戴着黑色口罩和鴨舌帽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坐姿挺直,氣場與周圍喧鬧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而在這個男人的身旁,緊挨着他坐着一個女孩。女孩側對着鏡頭,只能看到清瘦的側臉輪廓和扎着的馬尾辮,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氣質幹淨,在模糊的像素下依然能看出長相十分出衆。她正微微側頭,似乎在和旁邊的男人低聲說着什麼。
發帖人信誓旦旦地聲稱,這個包裹嚴實的男人就是極其注重隱私、鮮少在非商業場合露面的江正宏,而他旁邊的女孩,就是他與其**前妻所生的女兒——江書雪**。帖子還提到,江正宏對這位長女極其保護,幾乎從未讓她在媒體前曝光,這次入學也異常低調。
“江書雪……前妻所生……”蘇然默念着這幾個關鍵詞,大腦飛速運轉。
如果報道屬實,那麼如今卷款跑路、勾結外敵的是二婚妻子,與這位前妻所生的女兒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立場。在父親遭遇如此巨變,衆叛親離、臥病在床的時刻,這個女兒……會不會是一個可能的突破口?
但蘇然立刻壓下了瞬間的興奮。**疑點太多了。
首先,照片裏的男人根本沒露臉,根本無法百分百確定就是江正宏本人。萬一是某個長得像的路人呢?
其次,就算男人是江正宏,旁邊的女孩也未必就是他女兒。
最後,這條信息的來源只是一個三年前的網絡帖子,可信度存疑。
他嚐試搜索更多關於“江書雪”的信息,結果如預料般——幾乎爲零。這個名字被保護得極好,沒有任何公開的社交媒體賬號,沒有照片,沒有報道,像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這反而從側面印證了江家對這位千金的保護力度,也間接增加了那條八卦帖子的些許可信度。
蘇然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立刻調取了三都大學的官方信息。根據那條帖子的時間推斷,如果是三年前入學,那麼今年正好是本科階段的最後一年。現在是七月初……
蘇然的心跳微微加速,他快速檢索三都大學近期的活動安排。很快,一份官方的學期末活動預告出現在屏幕上。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其中一行:
**【七月十五日】三都大學2025屆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
**而今天,是七月十四日。**
**畢業典禮,就在明天!**
時間緊迫得令人窒息!
蘇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一切都建立在諸多假設之上,像一座用沙子堆砌的城堡,任何一環出錯都會導致全盤崩塌。他甚至無法確定江書雪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是江正宏女兒、以及她明天是否會參加畢業典禮。
但是,這似乎是目前唯一一條可能繞過所有壁壘、直接與江家核心成員產生聯系的、稍縱即逝的縫隙。
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只能去碰碰運氣了……”蘇然低聲自語,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
他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日期,又看了看窗外已然暗下來的天色。
明天,三都大學。這將是他爲“然濤工作室”落下的第一枚真正的棋子,一次高風險、也可能高回報的豪賭。
小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範濤拎着幾個塑料袋,一臉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嘴裏還不停嘟囔着。
“我靠!老蘇!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些家夥!”他把菜往旁邊的小茶幾上一扔,一屁股癱倒在椅子上,開始大倒苦水,“一個個眼睛都快長到天花板上去了!穿的倒是人模狗樣,那架勢,嘿,好像多跟我說一句話都能掉他們身價似的!”
他拿起桌上的涼白開,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抹了把嘴繼續道:“我按你說的,去金融街那邊最高級的寫字樓底下轉悠,想跟停車場保安套套近乎,結果人家愛答不理!想去他們常去的那個什麼‘雲端’咖啡館坐會兒,好家夥,一杯破咖啡要我小一百!我站門口瞅了眼,裏面人說話聲音比蚊子都小,沒勁透了!”
他誇張地比劃着:“根本沒人鳥我!這情報工作,沒想象中那麼簡單啊!比打架難多了!”
蘇然一直安靜地聽着,直到範濤吐槽完,才緩緩開口,語氣平靜無波:“正常。那個圈子排外性很強,沒那麼容易打進去。”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範濤買回來的菜上:“飯等會兒再做。你明天把自己收拾一下,找身最像樣、最幹淨的衣服換上。”
“啊?”範濤一愣,沒反應過來,“收拾幹嘛?”
“明天帶你去個地方。”蘇然說道,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調侃的弧度,“三都大學。聽說那邊的畢業典禮,美女如雲,帶你去開開眼。”
“三都大學?畢業典禮?看美女?”範濤的眼睛瞬間像通了電的燈泡一樣亮了起來,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真的假的?!老蘇你終於開竅了?!知道享受生活了?!哎呦喂!這敢情好!大學妹子!青春靚麗!我喜歡!”
他興奮地搓着手,已經開始浮想聯翩,但隨即又有點懷疑地看着蘇然:“不對啊……老蘇,這不像你的風格啊?你啥時候對美女感興趣了?是不是有啥陰謀?”
蘇然看着他這副活寶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走到電腦前,調出那張模糊的偷拍照和那條八卦帖子,示意範濤過來。
“看美女是次要的。”蘇然指着屏幕,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冷靜,“主要目標是去找這個人。”
範濤湊過去,眯着眼看了半天:“這誰啊?包得跟木乃伊似的,明星啊?”
“如果信息沒錯,這人很可能是江正宏。”蘇然平靜地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江正宏?!就那個……那個以前的首富?!”範濤的聲調再次拔高,眼睛瞪得溜圓,“他去大學幹嘛?等等……旁邊這妹子挺俊啊!是他閨女?”
“嗯,很有可能。叫江書雪,據說是前妻生的,被保護得很好。”蘇然快速地將江正宏目前的困境、妻子的背叛、以及自己關於這個女兒可能是突破口的分析,用盡量簡潔的語言跟範濤說了一遍。
範濤聽得一愣一愣的,信息量巨大讓他CPU都快幹燒了。“我……我靠!豪門恩怨啊這是!比電視劇還刺激!所以……老蘇你是想……從這位大小姐身上下手?”
“不是下手,是嚐試接觸。”蘇然糾正道,“這是我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接近江正宏的機會。明天是三都大學的畢業典禮,她很可能在場。我們必須去碰碰運氣。”
他看向範濤,語氣嚴肅起來:“所以,明天不是去瞎逛。把你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收起來,打扮得像個人樣,機靈點,眼睛放亮。我們是去‘找人’,不是去‘看妞’,明白嗎?”
範濤終於徹底明白了任務的嚴重性和……刺激性。他臉上的嬉笑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着緊張、興奮和躍躍欲試的神情。他用力拍了拍胸口,保證道:“明白!老蘇你放心!找人是吧?包在我身上!我範濤別的不行,認人找人的本事那是一絕!保證完成任務!”
雖然前途未卜,但這種帶着點“秘密行動”色彩的任務,顯然比枯燥的盯梢更對範濤的胃口。他立刻沖進裏間,開始翻箱倒櫃地找他那幾件壓箱底的“戰袍”,嘴裏還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仿佛不是要去執行一個關乎未來的重要任務,而是要去參加一場有趣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