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陽光帶着幾分慵懶，透過聖雅高中的梧桐葉隙，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校園裏少了平日的喧鬧，只有保潔阿姨掃地的竹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以及遠處籃球場上零星的拍球聲。林正明背着黑色雙肩包，提前半小時走到學生會室門口，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見裏面傳來鋼筆劃過紙張的輕響。
推開門的瞬間，他愣了愣——蘇雅琪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一疊厚厚的文化祭策劃書，紅色的批注筆擱在筆記本邊緣。她穿了一條簡潔的白色連衣裙，領口繡着細小的櫻花圖案，長發沒有像往常那樣束成高馬尾，而是鬆散地披在肩頭，發梢隨着窗外吹進的微風輕輕晃動。陽光透過玻璃斜斜落在她身上，給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連平日裏緊抿的嘴角都帶着幾分鬆弛。
"你遲到了三分鍾。"蘇雅琪頭也不抬地翻着策劃書，筆尖在紙上圈畫着什麼，但聲音裏沒有往日的冰冷，反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像浸了溫水的棉花。
"抱歉，路上繞了點路。"林正明放下書包，從包裏拿出一個印着櫻花圖案的精致紙盒，輕輕放在她面前，"城南那家'老坊記'的杏仁餅幹，據說配方傳了一百年，早上排隊的人特別多。"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看你上次提到喜歡微苦的口味，猜你會喜歡。"
蘇雅琪圈畫的手指猛地一頓，終於抬起頭，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訝。她的目光落在紙盒上，又緩緩移到林正明臉上，聲音帶着幾分遲疑："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杏仁餅幹？"這個喜好她從未對旁人說過，連趙寧雅都以爲她偏愛巧克力。
"猜的。"林正明勾了勾嘴角，陽光落在他的眼底，漾起細碎的光，"八年前在城北小學，你總說我帶的巧克力餅幹太甜，每次都把杏仁味的偷偷換過去。我媽說，喜歡杏仁微苦的人，心思都很細膩。"
蘇雅琪的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她伸手去拿紙盒，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林正明的手背，兩人都下意識地頓了一下。她迅速收回手，指尖卻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度。打開紙盒的瞬間，一股濃鬱的杏仁香撲面而來，裏面的餅幹被整齊地碼放着，每一塊都印着小小的櫻花紋路，和她領口的刺繡如出一轍。
她拿起一塊，小口咬了下去，酥脆的口感在舌尖散開，杏仁的微苦混着黃油的香甜，瞬間喚醒了沉睡的記憶。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她輕聲說："味道...很像。"
"像什麼？"林正明順勢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裏帶着期待。
"像你媽媽教我做的那批。"蘇雅琪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睫毛輕輕顫動，"八年前你走後，我把最後一塊餅幹藏在鐵盒裏，一直舍不得吃。直到去年搬家整理東西時發現，餅幹早就硬了，可我還是掰了一點嚐，味道和現在很像。"
林正明的心頭一暖，像有溫水緩緩流過。他正想說些什麼，學生會室的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推開，周小宇探着腦袋鑽了進來——今天他穿了一條粉色的校服裙，臉上化了淡淡的妝，齊劉海用發卡別在一邊，看起來完全像個清秀的女生。
"打擾啦！文化祭執行委員周小宇報到！"他歡快地揮了揮手，目光掃到蘇雅琪手中的餅幹盒時，突然誇張地捂住胸口，掏出手機作勢要拍，"我的天！以嚴厲著稱的蘇副會長竟然在上班時間吃零食？這可是爆炸性新聞，我要發到校園論壇上，標題就叫'冰霜公主的秘密愛好'！"
"周小宇。"蘇雅琪的聲音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冰冷，她放下餅幹盒，拿起桌上的紅色批注筆，眼神銳利如刀，"如果你不想接下來一周都被調去打掃體育館的男女廁所，現在立刻去洗手間把臉上的妝卸掉，換回男生制服。另外，論壇的賬號我會讓管理員注銷。"
"別別別！我錯了蘇副會長！"周小宇立刻收起手機，吐了吐舌頭，轉身跑到林正明身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林哥，你快救救我！學生會的預算根本不夠租那些燈光和裝飾品，供應商說少一分錢都不送貨，再過兩周就要文化祭了，這可怎麼辦啊！"
林正明被他這聲"林哥"逗笑了，拍了拍他的手："叫我正明就好。預算問題我剛才在路上想過了，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和周邊的商家合作。"
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從書包裏拿出筆記本，快速畫了個簡易的合作方案圖："我們把文化祭的宣傳海報留出一部分廣告位，給校門口的奶茶店、書店還有文具店做推廣，讓他們贊助我們的裝飾品和燈光費用。這樣一來，他們能增加曝光，我們也能解決預算問題，雙贏。"
周小宇湊過去一看，眼睛瞬間亮了："哇！林哥你也太聰明了吧！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蘇雅琪也放下手中的策劃書，認真地聽着，手指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着要點，偶爾抬頭補充一兩句，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贊賞。
"這個方案可行。"討論結束後，蘇雅琪合上筆記本，語氣裏帶着認可，"但需要一份詳細的預算表和合作協議模板，把每個商家的贊助金額和廣告位大小明確下來。下周三前交給我，我去和校長申請。"
"沒問題。"林正明自信地點頭。離開時，他故意放慢了收拾東西的速度，等蘇雅琪把策劃書和筆記本裝進帆布包，才跟着她一起走出學生會室。走廊裏的陽光正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謝謝你今天的想法。"蘇雅琪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壓得很低，帶着幾分不好意思，"之前我還擔心預算不夠會影響文化祭效果，你這個方案解決了大問題，很專業。"
"不算什麼。"林正明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在北海道的時候，幫外公管理過他家的小旅館，經常要和周邊的餐廳合作搞活動，這種資源互換的辦法用得多了。"
蘇雅琪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突然認真地問："林正明，你爲什麼會來聖雅高中？真的是因爲招生簡章上的文化祭策劃招募？"
林正明轉過頭，直視着她的眼睛，陽光照亮了他眼底的認真："不是。我是爲了你而來。八年前我走得太匆忙，沒有來得及和你說再見，也沒有告訴你真相。這次回來，我想確認八年前那個善良、倔強的女孩是否還在，也想把當年沒說出口的話告訴你。"
蘇雅琪的臉頰瞬間泛起紅暈，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手指絞着帆布包的帶子，正想說些什麼，一個虛弱的聲音突然從走廊拐角傳來："雅琪...你在哪？我找了你好久..."
兩人抬頭一看，趙寧雅正扶着牆壁，慢慢走過來。她穿着一身淺藍色的病號服樣式的連衣裙，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呼吸急促得像是跑了很遠的路。蘇雅琪立刻快步跑過去扶住她，語氣裏滿是焦急："寧雅，你怎麼來了？醫生不是說讓你在家休養嗎？怎麼又不帶藥就跑出來了！"
"我聽說你們在忙文化祭的事，想過來幫忙整理資料。"趙寧雅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目光掃到林正明時，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連忙移開視線，"林同學也在啊，真是太巧了。"
"你這樣根本幫不上忙，反而會添亂。"蘇雅琪皺着眉，有些無奈，"我送你去醫務室。"
"我去吧。"林正明主動走上前，扶住趙寧雅的另一邊胳膊，"你還有策劃書要整理，這裏交給我就好。十五分鍾後我們在醫務室匯合。"
蘇雅琪猶豫了片刻，看了看趙寧雅蒼白的臉色，點了點頭："好，那就麻煩你了。有什麼情況立刻給我打電話。"
林正明扶着趙寧雅慢慢走向醫務室，走廊的瓷磚很滑，趙寧雅走得搖搖晃晃，身體幾乎全部靠在他身上。走到樓梯口時，趙寧雅突然輕聲說："你和雅琪...真的很般配。她這幾年很少笑，自從你來了之後，我看到她笑了好幾次。"
林正明沒有回應，只是更小心地扶着她，手指不經意間觸到她的手腕——她的脈搏平穩有力，完全不像剛才表現得那麼虛弱。他心中的疑慮更深了。
到達醫務室後，校醫給趙寧雅量了血壓和心率，最後得出結論："只是疲勞過度，沒什麼大問題，躺在這裏休息半小時就好。"林正明給她倒了杯溫水，放在床頭的小桌上："你先睡一會兒，我去樓下小賣部給你買些面包和牛奶。"
走出醫務室後，林正明沒有下樓，而是繞到醫務室的後窗——這裏有一道狹窄的走廊，正好能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裏面的情況。他悄悄走過去，果然看到趙寧雅迅速從床上坐起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快速按下一串號碼。
"他回來了。不是巧合，他就是沖着蘇雅琪來的。"趙寧雅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安靜的醫務室裏依舊清晰，"我確定他就是王明，剛才他提到了八年前的杏仁餅幹，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是的，蘇雅琪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已經很接近了...他剛才和蘇雅琪單獨在走廊裏說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繼續裝作不知道嗎？"
林正明屏住呼吸，正想聽得更清楚些，趙寧雅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猛地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迅速掛斷電話，將手機塞進枕頭底下，重新躺好，閉上眼睛裝作熟睡的樣子。
十五分鍾後，蘇雅琪匆匆趕到醫務室。看到趙寧雅"熟睡"的樣子，她鬆了口氣，輕輕拉了拉林正明的袖子，兩人一起走到走廊裏。
"她總是這樣，明明身體不好，卻偏要硬撐着。"蘇雅琪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輕聲說，"小時候她父母忙於工作，很少陪她，她就總想着表現得好一點，希望能得到關注。像極了當年的我。"
"你當年怎麼了？"林正明好奇地問。他只記得八年前蘇雅琪經常請假，卻不知道她那段時間經歷了什麼。
"八歲那年我做了心髒手術，醫生說要住院休養三個月。"蘇雅琪苦笑了一下，眼神裏帶着幾分自嘲，"但我那時候特別要強，覺得住院就意味着自己是個弱者，會被同學嘲笑。所以偷偷辦理了出院手續，每天早上瞞着爸媽去學校，下午再偷偷溜回醫院換藥。"她頓了頓，看向林正明，眼中帶着溫柔，"直到遇見你，那個每天早上都會把杏仁餅幹分我一半，默默幫我整理掉在地上的課本的男孩，我才明白，承認自己的脆弱並不可恥，有人關心其實是很幸福的事。"
林正明的心頭一熱，正想告訴她自己就是當年的王明，以及剛才聽到的對話，醫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趙寧雅站在門口，臉色紅潤，眼神明亮，和剛才蒼白虛弱的樣子判若兩人："雅琪，我好多了！校醫說我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可以回家了。"
蘇雅琪驚訝地皺起眉："你的臉色看起來確實好多了，剛才還那麼虛弱，怎麼恢復得這麼快？"
"可能是喝了溫水，又睡了一會兒，緩過來了吧。"趙寧雅笑着說，目光卻警惕地掃過林正明，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說什麼，"林同學，今天真的謝謝你送我來醫務室。不過接下來我想和雅琪單獨說幾句話，聊點女生之間的悄悄話。"
林正明識趣地轉身離開。走出教學樓大門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陳靜怡發來的短信："正明，小心趙寧雅！我托警局的朋友查了她的行蹤，發現她每周四下午都會去城西的'老時光'咖啡館，和一個戴墨鏡的男人見面。照片發給你了，你看看是不是認識。"
林正明連忙點開附件裏的照片。照片是監控截圖，畫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趙寧雅坐在靠窗的位置，對面坐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男人的左臉頰上有一顆明顯的黑痣，雖然戴着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熟悉的輪廓讓林正明的心髒猛地一沉——是鄭志遠！
回家的路上，林正明的思緒亂成一團。趙寧雅爲什麼會和鄭志遠聯系？她接近蘇雅琪是爲了什麼？那些虛弱的樣子是不是都是裝的？正當他走到小區門口時，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蘇雅琪。
"林正明，"蘇雅琪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麼，"你能...來我家一趟嗎？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可能和你有關。"
"現在嗎？"林正明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開始西沉，天邊染成了橘紅色。
"越快越好。"蘇雅琪頓了頓，聲音裏帶着急切，"我在閣樓找到了一些鄭志遠留下的東西，是關於八年前的事，可能...可能和你被欺負的真相有關。"
林正明立刻調轉方向，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蘇家。到達蘇家別墅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花園裏的路燈亮起了暖黃色的光。蘇雅琪站在花園門口等他，手裏緊緊抱着一個老舊的鐵盒，鐵盒上的油漆已經斑駁脫落，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是我今天整理閣樓時找到的，放在一個舊行李箱裏。"蘇雅琪打開鐵盒，裏面整齊地疊放着一疊泛黃的信件和幾張老照片，"鄭志遠八年前離開的時候留給我的，他說等我成年後再打開。我一直不敢看，總覺得裏面裝着不好的東西，直到今天聽到你提起八年前的事，才鼓起勇氣打開。"
林正明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照片，呼吸瞬間停滯了。照片上，十歲的鄭志遠摟着一個瘦弱的小女孩，兩人站在城北小學的鐵門前，小女孩穿着粉色的連衣裙，手腕上戴着一條銀色的櫻花手鏈——和蘇雅琪現在戴的那條一模一樣。
"這是鄭曉雨，鄭志遠的親妹妹。"蘇雅琪的聲音帶着幾分沉重，"八年前的夏天，她從學校的天台掉下來，當場就去世了。警察調查後說是意外墜樓，但鄭志遠一直堅信是有人推她下去的，爲此還和學校鬧了很久。"
林正明翻看起那些信件，大多是鄭志遠寫給蘇雅琪的，字裏行間充滿了扭曲的占有欲和對旁人的怨恨。翻到最後一封時，信紙的邊緣已經發黃發脆，日期是八年前的九月十四日，正是林正明轉學的前一天。他展開信紙，上面的字跡潦草而瘋狂，看得他渾身發冷：
親愛的雅琪：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但請你記住，那個叫王明的胖子永遠不會原諒你，就像我永遠不會原諒那些害死曉雨的人一樣。我告訴王明，是你偷偷跟我說他是個病秧子，胖得像頭豬，活不了多久。你沒看見他當時的樣子，哭得像個傻子，說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多麼可笑，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懦夫，也配喜歡你？
不過沒關系，我們的計劃照舊。等我找到害死曉雨的凶手，處理完所有事，就會回來找你。到時候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記住，所有背叛你的人都該消失，包括那個只會躲在角落哭的五花肉。
永遠愛你的，
志遠
"他瘋了..."林正明喃喃自語，手裏的信紙幾乎要被捏碎。原來八年前的謠言都是鄭志遠編造的，他就是爲了挑撥自己和蘇雅琪的關系。
蘇雅琪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她抓住林正明的手，手指冰涼："我一直以爲鄭曉雨的死是意外，可這些信裏的內容...他提到了'計劃'，提到了'處理掉背叛的人'，他可能爲了報復，做了很可怕的事。而你，林正明，你從一開始就是他計劃裏的棋子，他就是想讓我們互相憎恨。"
夜色越來越深，月光透過花園的梧桐葉灑下來，在兩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蘇雅琪突然用力抓住林正明的手，眼神裏充滿了堅定："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關於鄭曉雨的死，關於你被欺負的事，關於他的計劃。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去哪裏？"
"城北小學。"蘇雅琪的聲音斬釘截鐵，"八年前的一切都從那裏開始，不管是曉雨的死，還是我們之間的誤會，都必須有個了結。"
林正明鄭重地點頭，心中卻充滿了不安。他知道，鄭志遠絕對不會輕易讓他們查清真相，而趙寧雅的存在，更像是一顆埋在暗處的炸彈。
離開蘇家時，林正明剛走到街角，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趙寧雅蒼白的臉，她的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柔弱，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她直視着林正明，緩緩舉起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一條未發送的短信，收件人備注是"Z"，內容只有一句話："他同意帶蘇雅琪去城北小學。按原計劃行動。"
林正明的心髒猛地一沉，他終於明白，從他踏入聖雅高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走進了鄭志遠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明天的城北小學之行，注定不會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