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養氣閣的單人病房裏靜得可怕，只有儀器滴答滴答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張小可還沒醒，封印陣法的淡藍光膜在她身上流轉，看着像層薄得一戳就破的保護殼。王三進坐在床邊，握着她的手——那手冷得刺骨，一點活人的溫度都沒有。
玄濟醫師的診斷報告攤在膝蓋上，每一個字都沉得像塊石頭：“……患者體內七處能量晶體已進入協同共振狀態，最大晶體直徑增至5.3厘米，深度侵蝕心脈。若強行手術剝離，死亡率67%；若繼續維持封印，晶體將在48小時內完全激活，屆時宿主意識將被外來碎片湮沒……”
兩條路，沒一條是活的。
但王三進在報告的字縫裏，看出了第三個可能：“晶體表現出強烈的定向牽引，源頭指向西北方（思過崖方向）。理論上，若能在受控環境下引導晶體‘定向析出’，或可避免宿主生命能量過度流失……”
定向析出。意思就是得找個特殊地方，既能把晶體引出來，又能保住張小可的命。而那個地方，十有八九就在思過崖下——徐隱當年把所有爛攤子都封印在那兒的地方。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林玥走進來，手裏攥着最新的腦電圖分析。“她的意識活動不對勁。”她把平板遞到王三進面前，“你看這些波形——這根本不是昏迷患者該有的腦電波，反倒像……深度冥想，而且裏面有好幾個意識源在瞎折騰。”
屏幕上，代表張小可意識的藍色波形裏，纏了三條不同顏色的波形：一條暗紅、一條灰白、一條青紫。這三條波形一會兒湊到一起同步跳動，一會兒又互相沖撞，但目標都一樣——想把藍色主波蓋住。
“三條外來意識，對應三個晶體碎片。”林玥聲音壓得很低，“它們在搶控制權。但奇怪的是，小可的主意識沒被壓下去，反而在……學？她在盯着這些碎片看，還在吸收它們的記憶和經驗。”
王三進湊近仔細看。還真沒錯，藍色波形雖然弱，但穩得嚇人，像風暴中心一動不動的燈塔。每次外來波形想往上蓋，藍色波形就輕輕調一下頻率，巧妙地“滑”開，然後接着按自己的節奏跳。
“她在試着駕馭這些碎片。”陳芳從門外走進來，手裏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藥湯，“玄濟師叔配的‘安魂湯’，能幫主意識穩住陣腳。但他也說了，這就是拖時間的法子。真要解決問題，還得靠她自己。”
藥湯通過鼻飼管慢慢灌進去。幾分鍾後，腦電圖上的藍色波形明顯亮了些，三條外來波形被擠開了一小截。
可就在這時候，張小可的身體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封印光膜跟着瘋狂閃爍，最大晶體所在的左胸口上方，皮膚慢慢浮現出黑色的紋路，像某種古老的符文，看着滲人。
王三進趕緊開啓金瞳。這一眼看過去，他愣住了：在金瞳視野裏，張小可的意識空間裏，四個光團正纏在一起較勁。最大的藍色光團被三條不同顏色的光帶給繞着，但藍色光團在一點點“吸”那些光帶的能量，還在解析裏面藏着的信息碎片。
她在戰鬥。在自己沉睡的意識深處，一個人跟三個百年怨魂打架。
“我要進去。”王三進突然開口。
“啥？”陳芳和林玥同時看向他，眼神裏全是驚訝。
“用‘靈識鏈接’進她的意識空間，幫她一起扛。”王三進站起來，“張清雲教過我基礎的神識用法，理論上可行。”
“這太危險了。”林玥立馬反對，“要是你的意識被困在裏面，或者被碎片污染，你們倆都得變成植物人。”
“總比看着她一個人硬撐強。”王三進看向床上的張小可，聲音有點發緊，“而且，我得知道那些碎片到底藏着啥——關於思過崖，關於徐隱，關於永生教真正想幹的事。”
陳芳沉默了好半天，最後嘆了口氣：“你要是非要去，我得準備一套完整的防護陣法，還得讓玄濟師叔在旁邊盯着。另外，時間不能超過一炷香，大概三十分鍾，到點我們必須強行斷開鏈接。”
“夠了。”王三進點頭。
凌晨一點，準備工作全弄好了。病房被改成了臨時法壇：地上畫着三重套在一起的防護陣，四個角點着特制的定魂香，煙霧嫋嫋。張小可和王三進並排躺在兩張病床上，手腕用紅繩系着——紅繩上串了七枚銅錢，形成能量通路。
玄濟親自坐鎮。他站在法壇中間，手裏拿着桃木劍，劍尖輕輕點在兩人眉心之間。“記住：進去後別沉迷那些碎片記憶，找到張小可的主意識，幫她穩住局面，然後趕緊回來。一炷香後我會搖引魂鈴，聽到鈴聲必須立刻退出來，別猶豫。”
王三進點頭，閉上了眼睛。
玄濟開始念誦咒文。王三進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力量拽着，一個勁往下墜，穿過一層又一層迷霧，最後“咚”地一下，落在了一片混沌的空間裏。
這兒沒有上下左右，只有流動的光影和飄來飄去的聲音碎片。他看到了好多記憶殘片：民國時期的街道、穿長衫的行人、一間掛着“徐氏醫館”牌匾的鋪子……
這都是那些外來意識碎片帶進來的記憶。
“小可？”王三進在心裏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但他能感覺到，某個方向傳來熟悉的波動——那是張小可的意識頻率。他朝着那個方向“走”過去，周圍的景象慢慢變清晰，變成了一間古代的閨房。
張小可的意識投影坐在梳妝台前，但鏡子裏映出來的，是三張不同的臉：一張是古裝女子的愁苦臉，一張是民國青年的怒容，一張是現代女孩的恐懼臉。三條光帶從鏡子裏伸出來，纏在她身上。
“三進？”張小可轉過頭，看到他時，眼裏閃過驚訝，還有點慌亂，“你不該進來的，這兒太危險了。”
王三進想走近，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這是意識空間的自我保護，不讓外人靠太近。
“幫我……幫我搞懂她們想幹啥。”張小可指着鏡子裏的三張臉，聲音帶着哭腔，“她們想跟我說啥，但我聽不懂。她們的話、記憶、情緒，全是碎的。”
王三進仔細盯着那三條光帶。每條光帶都連着張小可身體的一個部位：古裝女子的光帶連心髒，民國青年的連大腦，現代女孩的連丹田。對應的，正好是她體內三個最大的晶體位置。
“我試試。”他把自己的意識伸過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古裝女子的光帶。
瞬間，一大堆信息涌進他腦子裏：
名字：林素衣。清末富商的女兒，天生玄陰體。十八歲那年被徐隱盯上，徐隱打着“治病”的幌子接近她，其實是想研究她的體質。林素衣信了他，結果成了實驗品。徐隱在她體內植入“陰魄結晶”，想提取純陰能量，可操作失誤讓結晶失控，林素衣在劇痛中死去，意識被關在了晶體內。
她的願望：找到徐隱藏在思過崖下的懺悔書，把真相告訴世人。
接着是民國青年的光帶：
名字：周明遠。民國時期的留學生，在國外碰到靈異事件後，覺醒了“陰陽眼”，能看到能量流動。回國後偶遇晚年的徐隱，徐隱裝成慈祥的長輩，收他當徒弟，其實是想借他的眼睛，觀察“陰魄結晶”在活人體內的變化。周明遠發現真相後想反抗，被徐隱殺了，意識也被封進了結晶。
他的願望：毀掉徐隱所有的研究記錄，別再讓更多人受害。
最後是現代女孩的光帶：
名字：沈小雨。2020年出生，六歲時被查出“九陰絕脈”。父母急得沒辦法，遇到了永生教的人。永生教說能救她，其實是把她當成了新一代“晶體培養體”。他們在她體內植入改良過的結晶，養了三年，直到三個月前……她被“收割”了，意識在劇痛中被剝離，封進了結晶。
她的願望：阻止永生教，救其他像她一樣的孩子。
三個受害者，橫跨了一百年。徐隱開的頭，永生教接着幹。
而張小可，本該是下一個——但她不一樣，她的意識太堅韌了，沒被晶體吞掉，反而在試着吸收這些碎片的力量和記憶。
“她們想讓我幫她們完成願望。”張小可的聲音把王三進拉回現實，“可我做不到……我連自己的身體都管不了。”
“你能。”王三進說，“但需要時間。現在你先學一件事：把這些碎片暫時壓下去，給自己爭取時間。我教你金光咒的意識用法，用陽性能量把它們包起來，讓它們先睡一會兒。”
“這樣會傷到她們嗎？”
“不會，就是讓她們暫時安靜下來。”王三進引導着她，“想象你心裏有一輪小太陽，暖暖的，但不燙人。讓這陽光照遍你意識裏的每一個角落，照在這些碎片上……”
張小可試着照做。一開始很難，她的陰性能量和金光咒的陽性能量天生犯沖。但在王三進的耐心引導下，她慢慢找到了平衡點——不是對着幹，是包容。她在自己的意識裏，造了一個“溫暖的黑夜”，既保留了玄陰體的特性，又融進了一絲太陽的暖意。
三條光帶的掙扎慢慢變弱了。鏡子裏，三張臉的表情從痛苦變成了平靜，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成了。”王三進鬆了口氣。
可就在這瞬間，整個意識空間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響——不是來自那些碎片，是來自更深層的某個東西。
“怎麼回事？”張小可慌了。
王三進凝神感應，臉色一下子變了：“是思過崖方向的能量脈沖……它在叫這些晶體。你剛才壓下去的是碎片意識，可晶體本身還在被往那邊拽。我們得……”
引魂鈴的聲音突然在意識空間裏響起來，清脆又急促。
時間到了。
“小可，記住：不管發生啥，都要守住自己。”王三進急急忙忙地說，“我會想辦法解決晶體的事，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撐住。”
意識被一股力量拽着往上拉，飛快地往外退。最後一眼，王三進看到張小可的意識投影站在原地，仰頭看着他離開的方向，眼神復雜——有依賴，有擔心，還有點……決絕。
她好像做了什麼決定，但他已經來不及問了。
早上七點，復試第二場快開始了。王三進在考場外集合時，臉色白得像紙——意識穿梭耗光了他的精力，他一整夜沒合眼。
張清雲走過來，遞給她一個小瓷瓶：“固魂丹，能快速補補精神。但記住，這藥有抗藥性，三天內只能吃一次。”
王三進倒出丹藥服下，沒過多久，混沌的腦子就清醒了些。“第二場具體考啥？”
“團隊協作任務。”張清雲說，“六個人一組，隨機分配。任務內容保密，但按往屆的經驗，一般是處理一個中型的、需要好幾個人配合才能搞定的靈異事件。評分看三樣：任務完成得怎麼樣、團隊配合好不好、個人貢獻大不大。”
他頓了頓，把聲音壓得很低：“我查了分組名單，你被分到丙組了。組員裏有李青，還有那個有通幽眼的周家嫡女周墨。另外三個也都是世家子弟。”
這分組，怎麼看都不像是隨機的。李青是永生教的臥底，周墨是世家的代表，其他三個也都是世家出來的——王三進這個“草根外門弟子”，明顯是被扔進了一個全是刺頭的組裏。
“有人想讓我出局。”王三進說。
“也可能是想看看你在壓力下能不能頂住。”張清雲意味深長地說，“天師府內部對要不要收你這種‘現代背景的弟子’，一直有爭議。這次復試，好多雙眼睛都盯着你呢。表現好了，前途不可限量；表現差了，可能連現在的身份都保不住。”
八點整，分組正式公布。丙組六個人湊到一起，氣氛怪怪的，誰都沒怎麼說話。
李青主動湊上來打招呼，笑得一臉熱情：“王兄，真巧啊，咱們居然一組。這位是周家的周墨小姐，這位是趙家的趙鐵山，這位是錢家的錢多多，這位是孫家的孫晴。”
周墨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眼神在王三進身上掃了一秒，像是在打量什麼，沒說話。趙鐵山是個五大三粗的青年，抱着胳膊站在那兒，一臉生人勿近的樣子。錢多多長得有點胖，臉上掛着笑，看着挺隨和。孫晴是組裏唯一的女性世家子弟，看着文文靜靜的，但眼神很尖，透着股精明。
“既然是團隊任務，得選個隊長才行。”李青提議道，“我推舉周小姐，周家的通幽眼在偵查方面，那可是獨一份的優勢。”
“我不同意。”趙鐵山甕聲甕氣地開口，“隊長得有真本事打硬仗，周墨天賦是高，但論戰鬥經驗，肯定不如我。我推舉我自己。”
錢多多舉了舉手：“我投棄權票，都行。”
孫晴淡淡地說：“我覺得，不如先看看任務內容，再決定誰當隊長合適。”
六個人，四種意見。典型的團隊噩夢。
王三進突然開口，聲音不算大，但每個人都能聽清：“離任務開始還有十分鍾。我建議這十分鍾咱們做三件事：第一，簡單說說各自擅長啥、不擅長啥；第二，猜猜可能會遇到啥任務，想想應對辦法；第三，根據前兩點，選個臨時指揮，任務開始後要是不合適，再調整。”
以前做產品經理的職業本能，讓他下意識就切換到了“團隊協調”模式。
周墨看了他一眼，先開了口：“周墨。擅長能量感知、靈體溝通、陣法辨識。不擅長近戰，也用不了高能耗的法術。”
趙鐵山：“趙鐵山。擅長硬功、用破邪兵器、正面硬剛。不擅長細活，遠程也不行。”
錢多多嘿嘿笑了兩聲：“我叫錢多多，擅長……花錢？不對不對，是擅長資源調度、搞後勤，還會點符籙制作。”
孫晴：“孫晴。擅長醫術、毒理、認草藥。不擅長打架。”
李青：“李青。家傳《青木訣》，擅長治療、輔助、疏導能量。也懂點陣法。”
最後輪到王三進：“王三進，天師府外門弟子。擅長數據分析、出方案、基礎符法和金光咒。缺點是沒怎麼經歷過大規模的實戰。”
介紹完，王三進隨手拿起旁邊的白板筆，快速在白板上寫下可能的任務類型：
除靈類：需要戰鬥+偵查+淨化配合。
封印類：需要陣法+能量操控+有人護法。
調查類：需要偵查+分析+溝通。
救援類：需要醫療+戰鬥+破障。
“看咱們這陣容，”他分析道，“最適合的是調查類和救援類。除靈和封印類咱們不占優勢，缺核心輸出和頂尖的陣法高手。所以要是任務是前兩類，咱們就得調整策略，以周墨的偵查爲核心，其他人保護她完成關鍵步驟；要是後兩類，就發揮各自的優勢就行。”
邏輯清晰，說得頭頭是道，連趙鐵山都挑不出毛病，只是哼了一聲沒說話。
“那隊長選誰啊？”錢多多又問。
“我建議分分工，不搞單一隊長。”王三進說，“周墨負責偵查指揮，趙鐵山負責戰鬥指揮，孫晴負責醫療指揮，錢多多負責後勤指揮，李青負責輔助指揮。總體協調的話，咱們六個輪流來，每個任務階段換一個人。這樣既能發揮各自的長處，也能避免一個人說了算導致決策失誤。”
這個方案挺新鮮，但也挺冒險——需要大家足夠默契和信任才行。
周墨沉默了幾秒，先點了頭：“可以試試。”
其他人看周墨同意了，也陸續點了頭。
李青看着王三進，眼裏閃過一絲異樣——他沒想到這個“草根弟子”，居然還有這麼強的組織能力。
九點整，任務正式公布：
“丙組任務：龍虎山後山‘迷霧谷’發生異常能量爆發，疑似古代封印破損。任務目標：1. 查明能量爆發的原因；2. 評估封印的現狀；3. 有可能的話，進行臨時修復。任務時限：六小時。特別提示：谷內迷霧有致幻效果，需時刻保持意識清醒。”
調查+封印類。正好是他們之前分析的、最不擅長的類型。
但團隊的協作框架已經初步搭起來了。王三進快速分配任務：“第一階段，進入迷霧谷。周墨帶隊，所有人跟緊點，距離別超過三米。李青負責維持‘清心陣’，抵抗致幻效果。其他人做好戰鬥準備，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六個人整理好裝備，準備進入山谷。就在王三進抬腳要踏入迷霧的前一刻，他口袋裏的加密平板突然震動了一下——是陳芳發來的緊急消息：
“張小可醒了。但……她不記得你了。她說自己叫林素衣。”
消息下面附了一張照片：病床上，張小可睜着眼睛，眼神空洞洞的，嘴裏不停地念叨着：“我是林素衣……徐隱……你在哪……”
那些晶體碎片，開始反客爲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