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張小可在養氣閣的單人房裏醒了。不是被噩夢嚇醒的，是被一種奇怪的“牽引感”拽醒的——就像體內有什麼東西，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線，輕輕拽着她的意識，一個勁兒往窗外某個方向拉。
她坐起身，沒開燈，借着窗外漏進來的月光走到窗邊。外面是龍虎山的夜色，一層疊一層的山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藍暈，看着靜得發沉。那股牽引感來自西北邊，正是思過崖的方向。
更怪的是，她“聽”到了聲音。不是耳朵聽見的，是直接在腦子裏響起來的，斷斷續續的低語，像一群人隔着很遠的距離在說話：
“……等……太久了……”
“……冷……好冷啊……”
“……爲什麼……把我們困在這兒……”
這些聲音是從晶體裏來的。準確說，是晶體裏封着的那些意識碎片。越靠近龍虎山，它們好像被什麼東西激活了，開始往外發着微弱的信號。
張小可照着徐隱手稿裏的法子，屏住呼吸，集中精神，想跟這些聲音建立更清楚的連接。這事兒挺危險——跟外來的意識接觸太多，搞不好會把自己的認知搞混。但她必須知道這些碎片想說什麼。
她把注意力全聚在體內最大的那塊晶體上。腦子裏的聲音果然清楚了些：
“……崖下面……井……封印……”
“……鑰匙……還少……一半……”
“……她來了……終於來了……”
“她”指的是誰？是自己嗎？張小可的心跳一下就快了。這些碎片，好像把她當成了什麼“希望”，當成了能救它們出去的人。
可怎麼救啊？她連自己都顧不過來。
“小可。”門外傳來陳芳壓得很低的聲音，“你醒着沒？我感覺到你這邊能量波動不對勁。”
張小可走過去開了門。陳芳穿着睡衣站在外面，手裏攥着個能量監測儀，臉色挺嚴肅。“剛才你房間的能量讀數突然飆上去了，峰值到了87μ靈單位。出什麼事了？”
“晶體裏的意識碎片在‘說話’。”張小可簡單跟她說了說，“它們在往思過崖的方向引我，說那兒有答案。”
陳芳的臉色更沉了。“這情況我得上報。但在那之前，必須先保證你的安全。”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特制的符紙，“這是‘安魂鎮魄符’，能暫時擋住外面的意識幹擾。貼在床頭，能讓你安穩睡到天亮。”
符紙一貼到床頭，那些低語聲果然弱下去了，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可那股牽引感還在，像根無形的線，始終拽着她往西北邊偏。
“從明天開始，我教你基礎的意識防護技巧。”陳芳說，“天師府有套‘清心訣’，專門對付精神幹擾和意識入侵。雖說沒法完全擋住晶體碎片的影響，但至少能讓你保持清醒，別把自己的意識搞丟了。”
張小可點了點頭。她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時間緊迫——晶體在催她，永生教在追她，王三進還要參加決定命運的復試。她必須盡快學會自保，不能再拖他的後腿了。
清晨六點，天剛蒙蒙亮，還透着點涼。王三進照着張清雲說的，來到龍虎山北麓的一處隱秘山谷晨練。這地方被結界罩着，外面的人看不見也聽不見裏面的動靜，是專門給考生準備的訓練場地。
谷裏有瀑布、深潭，還有奇形怪狀的石頭，靈氣濃度比外面高了三倍還多。王三進到的時候，谷裏已經有不少人在練了——大概二十來個，散在各處，練什麼的都有。
他看到了幾個眼熟的面孔：之前在考生接待處見過的幾個世家子弟，正湊在一起練什麼合擊陣法，動作整齊劃一；一個獨眼老頭盤腿坐在瀑布下面，任憑水流砸在頭頂，身子卻穩得像釘在那兒一樣；還有個看着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用指尖在空中畫着復雜的符文，每畫一筆，周圍的靈氣就跟着動一下。
“王三進。”張清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今天沒穿道袍，換了身黑色練功服，看着幹淨利落，少了幾分道袍的飄逸，多了幾分幹練。“復試分三場：文試、武試、綜合試。文試考理論，以你的底子沒問題；武試是實戰，你得趕緊提升；綜合試最麻煩，模擬處理真實的靈異事件，考的是應變和判斷能力。”
他遞過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這是《金光咒》第二層的實戰用法。你境界已經到了，但缺實戰經驗。從今天起，每天上午我陪你對練。”
對練說開始就開始，一點預兆都沒有。張清雲突然一掌拍過來，掌風帶着凌厲的金色氣勁，直逼面門。王三進倉促間抬起胳膊格擋，身上的金光自動護了體，可還是被震得後退了三步，胸口悶得慌。
“反應太慢。”張清雲收回手掌，語氣平淡，“真打起來，敵人不會給你準備的時間。金光咒不只是用來護身的，攻防一體才是關鍵。看好了——”
他又出手了，這次動作慢了不少，特意讓王三進看清每一個細節：金色的能量在掌心聚起來，轉着圈壓縮，然後按特定的頻率爆發出來，形成一道鋒利的氣刃。
“這是‘金光斬’，第二層的基礎攻擊技巧。重點在能量的壓縮和釋放時機的把握。你試試。”
王三進跟着學。第一次試，能量在掌心聚起來就散了，白忙活一場；第二次，勉強弄出了氣刃，可威力弱得可憐；第三次，氣刃總算成型了，結果釋放的時候偏了方向，打在了三米外的空地上。
“繼續練。”張清雲面無表情，“練到一秒內完成凝聚、壓縮、釋放，還能準確命中十米外的目標爲止。”
訓練一直持續到上午九點。王三進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貼在身上難受得很，但總算能穩定使出金光斬了——威力雖然只有張清雲示範的一半，可十米外的木樁，一下就能砍中。
“下午接着練。”張清雲說，“現在休息半小時。你可以跟其他考生聊聊，但記住：復試是競爭關系，別把自己的底牌露出去。”
王三進走到深潭邊坐下，掏出水壺喝了兩口。剛歇了沒一會兒，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金光咒第二層？練得不錯啊。”
他轉頭一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男人長相普通，穿了件灰色運動服，看着沒什麼特別的。可王三進一打量，就覺得不對勁——這人的能量場表面看着平穩，深處卻有細碎的、不停變的波動，透着股詭異。
“謝謝。”王三進沒放鬆警惕，反問了一句，“你練的是什麼功法？”
“家傳的《青木訣》，偏向治療和輔助。”男人笑了笑，看着挺和善，“我叫李青。看你剛才訓練，基礎挺扎實的，就是少了點殺伐之氣。真到了實戰裏，這可是要吃虧的。”
王三進悄悄開啓金瞳，仔細盯着李青。金瞳視野裏，李青的能量場是青綠色的，確實是木屬性功法的樣子。可在青色的深處，他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紫色光暈——是永生教的能量特征！被人巧妙地僞裝成了功法自然變異的樣子。
這個李青，有問題。
“殺伐之氣，得靠實戰練出來。”王三進不動聲色，“復試應該有機會練手。”
“那倒是。”李青站起身，走到潭邊洗手，洗着洗着突然開口，“對了，聽說你帶了個病重的妻子一起來？真是情深義重。不過龍虎山這地方，雖說靈氣足，但有些地方陰氣也重得很，對體質弱的人可不太友好。比如思過崖那邊，最好別靠近。”
他在試探。想知道自己對思過崖了解多少。
“多謝提醒。”王三進淡淡地說，“我就是來參加考試的，對其他地方沒興趣。”
“那就好。”李青又笑了笑，轉身走了。走遠之後，他掏出手機，快速打了一行字，發了條加密信息。
王三進看着他的背影，把這個人的樣子記在了心裏。永生教的人已經混進考生裏了，而且已經開始行動了。
中午，王三進回到養氣閣。張小可已經做完了上午的意識防護訓練，正和林玥湊在一起，盯着電腦屏幕看最新的監測數據。
“晶體的活性又漲了。”林玥指着屏幕上跳動的波形圖，語氣有點凝重，“從昨晚到現在，脈動頻率提升了12%，能量輸出也漲了18%。照這個速度，五天之內就會達到完全激活的閾值。”
“有什麼辦法能延緩一下嗎？”王三進趕緊問。
“養氣閣的醫師建議用‘鎖靈陣’暫時把晶體的活性封起來。”張小可說，“但風險不小——封印可能會刺激晶體提前爆發，也可能讓那些碎片意識變得更凶。”
“這個險不能冒。”王三進搖了搖頭，“還有別的辦法嗎？”
林玥從一堆資料裏翻出一份古籍的掃描件，點開給他們看：“我在天師府的醫學古籍庫裏找到一段記載。明末的時候，有個玄陰體的修士，被仇家在體內植入了‘陰煞釘’，情況跟小可有點像。他用的辦法是‘以毒攻毒’——引入另一種溫和點的陰性能量，跟陰煞釘融合，改變它的性質，再慢慢導出來。”
“溫和的陰性能量哪兒找？”陳芳問。
“龍虎山有個‘月華泉’。”林玥指着地圖上的一個小紅點，“泉水裏含着純淨的太陰之氣，千年來都沒斷過。要是能采集點泉水精華，再配合特定的導引術，說不定能中和晶體裏的狂暴能量。”
“月華泉在什麼地方？”王三進追問。
“在這兒。”林玥把地圖放大，“思過崖東側三裏地，有個叫‘望月谷’的地方。但……那兒靠近禁地邊緣，有天師府的人巡邏守衛。”
又是思過崖附近。所有的線索，好像都在往那個方向湊。
“我得去一趟月華泉。”王三進很快下了決定，“就今晚去。現在復試還沒開始，守衛的注意力都在考生身上，正好趁機行動。”
“太危險了。”張小可拉住他的手，指尖有點涼，“萬一被發現，你會被取消考試資格的。”
“可要是不去，五天後晶體激活，後果更嚴重。”王三進看着她，眼神很堅定，“而且我懷疑，永生教就是故意逼我們往思過崖方向去的。那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也有我們需要的答案。與其被動等着，不如主動出擊。”
陳芳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我幫你。我知道一條隱蔽的小路，能避開大部分守衛。但我只能帶你到望月谷外圍，再往裏走，就得靠你自己了。”
“夠了。”王三進說，“就今晚子時行動。子時陰氣最盛，月華泉的效果也最好。”
子時，龍虎山靜得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王三進和陳芳穿了身黑色夜行服，沿着一條幾乎被雜草蓋住的古道，悄沒聲地往望月谷走。
山路又陡又滑，但兩人都受過專業訓練，走得又快又穩。半個多小時後，他們爬到了一處山脊上。從這兒往下看，能清楚地看到山谷裏有一片泛着銀光的水面——那就是月華泉。
泉眼不大，直徑也就十米左右，可泉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銀色光暈，空氣中飄着一股純淨的陰性能量氣息，聞着讓人心裏發靜。
“就是這兒。”陳芳壓着嗓子說，“你看泉邊——有守衛。”
王三進眯起眼睛仔細看。泉眼周圍果然有四個穿天師府道袍的人在巡邏，兩個人一組，來回交叉着走，看得很嚴。更麻煩的是，他能感覺到泉眼周圍布了警戒陣法，只要有人闖進去，肯定會觸發警報。
“硬闖不行。”陳芳說，“咱們用聲東擊西的法子。我去西邊弄點動靜，把他們引開，你趁機采集泉水。用這個玉瓶——”
她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白玉瓶，瓶身上刻着復雜的聚靈符文。“我已經在瓶裏放了月華泉的‘引子’，你只要把瓶口浸到泉水裏三秒，就能自動吸夠精華。記住，就三秒，時間一長，陣法肯定能檢測到。”
“明白。”
陳芳轉身往西邊潛行過去。過了五分鍾，西邊的山林裏突然傳來“咔嚓”一聲悶響，像是粗樹幹被攔腰折斷的聲音。泉邊的守衛立馬警覺起來，分出兩個人往西邊跑去查看。
就是現在。王三進從山脊上滑下去，借着樹影的掩護，飛快地往泉邊靠近。他開啓金瞳，看清了警戒陣法的能量節點分布——有三個盲點，分別在泉眼的東、南、北三個方向，每個盲點也就半米寬。
他選了南邊的盲點，腳步放得極輕，踩進去的時候，果然沒觸發警報。他快步走到泉邊，把白玉瓶往水裏一浸。
一、二、三——
就在第三秒剛到的時候，意外突然發生了。
泉水裏突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不是真的人，是能量聚成的虛影，看着像個穿古裝的女子。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向王三進，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王三進心裏一驚——這個虛影的能量特征，跟張小可體內最大那塊晶體裏的“主導意識碎片”，一模一樣！
虛影伸出手，指向思過崖的方向。緊接着，她的身影開始變化，分裂成了三個不同的虛影：第一個還是那個古裝女子，第二個是個穿民國服飾的青年，第三個……是個穿現代衣服的小女孩。
三個虛影同時開口，聲音直接鑽進王三進的腦子裏：
“徐隱……將我們囚於此……百年煎熬……”
“玉佩爲鑰……井分陰陽……”
“欲解玄陰……需合三匙……”
話音剛落，三個虛影就散了。泉水的銀色光暈也跟着暗了一下，然後又恢復了原樣。
王三進來不及細想，就聽見西邊傳來守衛往回走的腳步聲。他趕緊收起玉瓶，沿着來路往山脊上退。
跟陳芳會合後，兩人不敢耽擱，飛快地離開了望月谷。一直回到安全的地方，王三進才把剛才在泉邊的遭遇跟陳芳說了。
“三個虛影……三把鑰匙……”陳芳皺着眉，若有所思，“難道徐隱的完整傳承，得湊齊三個條件才能開啓？玉佩是一把，小可的玄陰體質是一把，那第三把是什麼？”
“說不定是某種特定的能量，或者某種儀式。”王三進握緊手裏的玉瓶，指尖有點發涼，“但有一點能確定：張小可體內的那個主導意識碎片，就是泉水裏出現的那個古裝女子。她是徐隱那個時代的受害者之一，既被封在晶體裏，在鎮魔井裏也留着她的痕跡。”
“所以救她，可能也是救小可的關鍵？”
“大概率是。”王三進看向思過崖的方向，夜色裏，那片山影黑沉沉的，“但我還需要更多信息。關於徐隱，關於那三個受害者，關於他留下的完整傳承……”
夜風吹過，帶着山間的涼意，山影像化不開的墨。
而在他們身後，月華泉邊的樹影裏，一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是李青。他看着王三進兩人離去的方向，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目標已接觸月華泉靈體。確認其對思過崖有明確企圖。建議按原計劃，在復試期間動手，利用混亂將其引入禁地。”
信息發出去後，李青的身影慢慢變得透明，最後徹底消失在夜色裏。
他用的是“化影遁形術”，這種術法，連天師府裏都沒幾個人會。
而這個術法的詳細記載，就在徐隱的手稿裏。
夜，更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