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枯萎。
以昨日戰場爲中心，一道黑色的死亡波紋仍在緩慢擴散。所過之處，樹木凋零，草葉腐敗，連泥土都失去養分，變成灰白的沙塵。這不是自然現象，而是神格碎片融合時外泄的死亡法則，正在這片土地上刻下不可逆的印記。
林默一行人已經撤出五裏，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背後的那股寒意——不是溫度上的寒冷，而是生命本能對“終結”的恐懼。
“你的手。”艾琳輕聲說。
林默低頭看去。右手手背上，那道淡藍色紋路並未完全消失，而是像胎記般淺淺印在皮膚下，每當星隕之刃震動時，紋路就會泛起微光。更糟的是，他的左眼視野裏，那黑白灰的死亡視界並未完全關閉。此刻他看艾琳，能看到她周身跳動的綠色生命火焰，也能看到她心髒處一點微弱的金色——那是法師的魔力核心。而看雷蒙，則能看到他體內多處暗紅色的瘀傷光斑。
這種視角是負擔，也是優勢。
“我們必須改變方向。”林默突然停下腳步，“正前方兩裏，有三團強生命反應在快速接近。不是野獸，是……人形生物。”
雷蒙立刻打手勢讓隊伍隱蔽到巨石後。一分鍾後，三個身影出現在林間小徑上。
那是三個穿着暗紅色皮甲的獵人裝束的人，兩男一女。他們移動的方式很奇怪——不是步行，而是每走三步就瞬間向前平移一段距離，仿佛在空間中跳躍。每人腰間都掛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銀色鈴鐺，但鈴鐺在移動中不發出任何聲響。
“獵犬小隊。”雷蒙壓低聲音，臉色難看，“王都地下世界的清道夫，專門處理‘麻煩人物’。中間那個女的是‘鬼步’萊拉，左邊是‘鎖鏈’卡爾，右邊是‘靜默’芬恩。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在追蹤什麼。”林默的死亡視界中，能看見三人周身纏繞着稀薄的黑氣——那是殺戮積累的煞氣。而他們的行進方向，筆直指向昨日戰場。
就在這時，中間的萊拉突然停下，抬手示意。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羅盤，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後……指向了林默他們藏身的巨石。
“找到老鼠了。”萊拉的聲音甜膩而冰冷，“出來吧，小王子殿下。有人花了大價錢買你的命，附帶那把漂亮的劍。”
被發現了！
雷蒙第一個沖出去，重劍在手：“獵犬小隊什麼時候敢接王室成員的訂單了？不怕王都禁衛軍把你們的老巢連根拔起？”
萊拉掩嘴輕笑：“如果王室知道他們家的二王子其實是個……怪物，恐怕會自己動手清理門戶吧？”她的目光越過雷蒙，直接鎖定林默，“昨天那場死亡波動，方圓百裏的強者都感應到了。有人認出那是星隕之刃的氣息，而懸賞榜上，那把劍的價格足夠買下半個街區。”
鎖鏈卡爾解開腰間的鐵鏈，鏈頭上帶着倒鉤：“別廢話了萊拉。早點完事早點拿錢。”
靜默芬恩已經消失在原地——不是隱身，而是速度太快！下一瞬，他出現在莉亞身側，手中短刀直刺咽喉！
“當！”
岩甲龜不知何時滑到莉亞身前，龜殼擋下這一擊。但芬恩的刀鋒在龜殼上留下一道深達寸許的切口——這刀鋒利得不正常！
“有趣的召喚物。”芬恩聲音嘶啞，“但不夠快。”
他再次消失，這次出現在傑克身後。吉姆怒吼着揮劍去救，卻砍了個空——芬恩已經在三米外。
“他的能力不是速度。”林默的死亡視界捕捉到了端倪，“是短距離空間跳躍！每次跳躍間隔至少一秒！”
話音未落，林默雙手虛按，兩只新型縛靈在空中凝聚。這次他調整了結構：不再是單純的氣流纏繞，而是內部編織了復雜的能量網，一旦接觸就會黏附。
“去！”
縛靈撲向芬恩。第一次跳躍躲開了，但第二次跳躍的瞬間，縛靈預判了落點，在芬恩現身的同時纏了上去！
“什麼？！”芬恩身體一僵，空間跳躍被打斷。
莉亞的箭矢瞬息而至，直取眉心！芬恩勉強偏頭，箭矢擦過臉頰，帶出一道血痕。
“看來小王子殿下不止一把劍厲害。”萊拉收起笑容，“卡爾，解決那個召喚師。”
鎖鏈卡爾甩動鐵鏈，鏈頭在空中劃出詭異弧線，直奔林默。雷蒙的重劍橫斬，試圖擊飛鐵鏈，但鏈頭在即將相撞的瞬間突然軟化，像蛇一樣繞過劍鋒，繼續射向林默！
“小心！”艾琳的法杖亮起，一道土牆從地面升起。
鐵鏈洞穿土牆，速度不減！
就在鏈頭即將擊中林默胸膛的瞬間，星隕之刃自動出鞘半寸。一股無形的力場展開，鏈頭在距離林默一尺處驟然停住，然後……開始鏽蝕、崩解，化作鐵灰飄散。
卡爾悶哼一聲，手中的鐵鏈寸寸斷裂：“死亡力場？你果然是個怪物！”
萊拉眼中閃過貪婪：“那把劍……我要定了！”
她從腰間摘下一枚銀色鈴鐺，輕輕一搖。
沒有聲音。
但在場所有人腦中同時響起尖銳的鳴響！林默感覺像是有一根冰錐刺入太陽穴，意識瞬間模糊，三只縛靈當場潰散，岩甲龜的動作也變得遲緩。
“精神攻擊！”艾琳咬牙維持着防護法術，“她不是戰士，是心靈法師！”
萊拉搖着鈴鐺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帶來更強的精神沖擊。雷蒙單膝跪地，重劍撐地才能不倒下。莉亞的箭矢脫手落地，傑克和吉姆已經昏厥過去。
只有林默還站着——不是因爲他抵抗力強，而是星隕之刃在吸收那些精神沖擊。劍身上的暗藍色紋路明亮如燈，將無形的精神能量轉化爲實質的黑氣，纏繞在劍身周圍。
“有意思。”萊拉眼睛更亮，“劍能保護你，但你能永遠握着劍嗎？”
她摘下第二枚鈴鐺，兩枚同搖。
這一次，沖擊不再是針對意識，而是直接攻擊生命本源！林默感覺體內的生命能量開始紊亂，丹田處的青色氣旋有潰散的跡象！
不能這樣下去。
林默深吸一口氣，做出了危險的決定：他主動引導那些精神沖擊，將它們導入星隕之刃，同時將劍身反饋回來的死亡神力……導入自己體內。
劇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碎裂重組！
但在疼痛中，他的死亡視界驟然擴張。原本只能看到百米內的生命光暈，現在卻能“看”到數裏外——他看到森林深處更多狂化魔獸在聚集，看到北方天際那團正在成型的龐大黑暗，也看到……高空之上，三道流星般的光點正在急速墜落。
而最近的威脅，是萊拉的心髒處，一團粉紅色的、不斷跳動的能量核心——那是她的精神源泉。
林默舉起星隕之刃。這一次，劍身不再吸收光線，反而開始散發光芒——暗藍色的、如同極夜天光般冰冷的光芒。
“斬。”
他甚至沒有揮劍，只是念出這個字。
萊拉胸口那團粉紅核心應聲而碎。她搖鈴的動作僵住，低頭看着自己胸前突然出現的空洞——沒有傷口，但她的心靈力量、生命力、甚至意識，都在那個空洞中流失。
“怎麼……可能……”她倒下，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卡爾和芬恩見狀，轉身就逃。但林默的第二“斬”已經發出——這次是針對卡爾體內的能量循環節點。
卡爾奔跑中突然踉蹌，體內鬥氣暴走，七竅噴血倒地。
芬恩用盡所有空間跳躍能力，瞬間逃出百米。林默的第三“斬”慢了半拍，只斬碎了他的一條手臂能量節點。芬恩慘叫一聲，捂着枯萎的右臂消失在密林深處。
戰鬥結束得突然。
林默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剛才那三“斬”抽幹的不僅是生命能量，還有他的精神力。更可怕的是，死亡神力在他體內留下了痕跡——他的左眼徹底變成了暗藍色，再也無法恢復正常視野。
“林默！”艾琳扶住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又縮回手，“你的身體……好冷！”
“暫時……死不了。”林默擠出一個笑容，“但追兵……很快會來。剛才的動靜……太大了。”
雷蒙掙扎着站起來：“走，我知道一個地方——古老精靈遺跡，就在這片森林深處。那裏有殘留的結界，能屏蔽氣息。”
他們帶着昏迷的同伴，向森林更深處理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半小時後，戰場上空，空間裂開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從中走出。
他穿着純黑的長袍，袍擺邊緣繡着銀色的骷髏紋路。面容隱匿在兜帽的陰影中，只有手中那柄青銅鐮刀在陽光下反射着幽光。鐮刀的刃口不是金屬，而是凝固的黑暗，仿佛能切割靈魂。
塔納托斯麾下第一使者，地獄獵犬的指揮官，“斷魂”哈迪斯——當然，這不是真名，只是凡人賦予的稱號。
他蹲下身，手指拂過萊拉死不瞑目的眼睛，讀取了殘留的記憶碎片。
“星隕之刃……確認。”他的聲音如同兩塊墓碑摩擦，“容器已經開始融合碎片，初步覺醒死亡視界和律令斬殺。進度超出預期。”
他站起身，望向林默一行人逃離的方向。
“但容器太弱了，承載不了完整的神格。需要進行‘淨化’，剝離雜質，只保留最純粹的神性載體。”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骨哨，吹響。
無聲的音波擴散。片刻後，四周的陰影中，一道道身影緩緩浮現——總共十二個，全部穿着與哈迪斯相似的黑袍，只是袍擺的骷髏紋路是灰色的。他們的面容都隱匿在陰影中，手中武器各異：鐮刀、鎖鏈、骨杖、魂燈。
“目標已標記。”哈迪斯的聲音不帶感情，“活捉容器，回收星隕之刃。如果遭遇抵抗，允許肢解容器——只要大腦和心髒完整即可。”
“遵命，使者大人。”十二個身影齊聲應道，聲音重疊如同亡靈合唱。
“出發。”
十三道黑影融入森林陰影，以遠超人類的速度追向林默一行人所在的方向。他們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連陽光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而在更高處，雲層之上，雅典娜、阿波羅、塔納托斯三位神明懸停在空中，俯視着下方的一切。
“哈迪斯出手了。”塔納托斯的聲音空洞，“他會將容器帶回死亡神域，進行提純。”
阿波羅皺眉：“如果墨爾斯的意識在容器中蘇醒怎麼辦？”
“那就更好了。”雅典娜眼中智慧光芒流轉，“在神域中，我們有三位主神坐鎮，墨爾斯就算蘇醒也翻不起浪。而在凡間，一旦他完全復蘇，整合所有碎片，再吸收北方獸神的信仰……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獸神那邊……”阿波羅看向北方，那裏的黑暗已經籠罩了整片凍原。
“讓他和地獄使者先鬥一鬥。”雅典娜微笑，“我們坐收漁利。”
三位神明隱入雲層，繼續觀察。
森林深處，林默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在死亡視界中，十三團漆黑的、如同深淵般的能量源正在快速逼近。那些能量源散發出的氣息，比昨日的魔熊，比剛才的獵犬小隊，都要恐怖十倍、百倍。
那不是凡人。
是來自地獄的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