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在徹底昏迷前,下意識將一枚幽冥教身份令牌塞入凌霄手中,並模糊低語一個地名。
“呃……”
一聲壓抑的、帶着血沫的痛哼,從凌霄懷中傳來。
是夜璃!
她竟在這亡命奔逃、毒傷加劇的絕境中,再次強行撐開了一絲眼縫!那雙曾經盛滿狠戾與瘋狂的眸子,此刻黯淡得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瞳孔渙散,聚焦都顯得無比艱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胸腔劇烈的起伏和灰綠色血沫的涌出,顯然,噬魂蠱毒已深入肺腑,正在瘋狂侵蝕她最後的生命本源。
“阿璃!”凌霄心頭一緊,腳步未停,抱着她的手臂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仿佛這樣就能將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他低頭,聲音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溫柔,“別說話!省點力氣!我們快到安全的地方了!”——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葬劍谷深處,何處才是安全。
夜璃似乎想搖頭,卻連這個微小的動作都做不到。她的目光,極其艱難地、一寸寸地移動,最終,落在了凌霄那張沾滿血污、汗水和疲憊,卻依舊寫滿不屈與決絕的臉上。
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有瀕死的恐懼,有對未知前路的茫然,有對他不顧一切也要救自己的、酸澀的感動,更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深埋在靈魂最深處的依賴和……托付。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着,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搖曳。
凌霄連忙俯下身,將耳朵湊近她的唇邊,心髒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哥……”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着血沫的腥甜和生命的流逝,“……別……信……冰心珏……”
什麼?!
凌霄渾身一震!別信冰心珏?!那上面記載的“彼岸花”,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支柱!夜璃爲何要這麼說?!
他猛地抬頭,想追問,卻看到夜璃的眼神,正死死地、帶着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盯着他。
“……萬毒沼……有……陷阱……”她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耗盡她殘存的氣力,“……厲……幽冥……他……知道……”
厲幽冥?!幽冥教教主?!他知道彼岸花?!還設了陷阱?!
凌霄的心,瞬間沉入谷底!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如果連這最後的希望都是敵人布下的陷阱……那他們,豈非自投羅網?!
“那……那我們……”凌霄的聲音幹澀無比,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絕望。
夜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那枚沉重的令牌,從腰帶上解下。
然後,她顫抖的手極其艱難地,指着凌霄手掌緊握令牌,“帶好它……”夜璃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開始渙散,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它……能……護你……一時……”
護我?凌霄握着那枚象征着魔道權柄的令牌,心中五味雜陳。這令牌,曾是他劍鋒所指的目標,如今,卻成了夜璃托付給他的“護身符”?
“……去……”夜璃的嘴唇,最後一次極其輕微地翕動,吐出幾個模糊不清、如同夢囈般的音節,“……去……‘燼……墟……’……”
燼墟?!
凌霄瞳孔驟縮!這是什麼地方?!從未聽聞!是地名?還是某種隱喻?!與解毒有關?還是與她的過去有關?!
“阿璃!燼墟在哪?!是什麼地方?!”凌霄急切地追問,聲音帶着嘶啞。
但夜璃,已經無法再回答了。
她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塞出令牌的手,無力地垂落。頭一歪,徹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着。
“阿璃——!”凌霄目眥欲裂,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他一手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幽冥教令牌,一手緊緊抱着夜璃冰冷的身體,感受着她生命之火的急速流逝,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
別信冰心珏?萬毒沼有陷阱?燼墟?
這幾個詞,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將他剛剛燃起的、關於“彼岸花”的希望之火,瞬間澆滅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迷霧和更重的危機!
他該怎麼辦?!
相信冰心珏,去萬毒沼,可能踏入厲幽冥的陷阱,萬劫不復!
相信夜璃,去尋找那未知的“燼墟”,可這地方在哪?是什麼?是否真的存在?是否比萬毒沼更危險?!
兩條路,一條是已知的、可能通往死亡的陷阱;一條是未知的、充滿迷霧的絕徑!
而懷中,清玥依舊昏迷不醒,生命同樣在倒計時;夜璃也徹底失去了意識,生死懸於一線!
時間!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咻!咻咻——!”
破空聲再次襲來!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刁鑽!是“毒影”帶着更多的殺手追上來了!他們顯然發現了凌霄的虛弱和懷中二女的瀕死狀態,攻擊更加肆無忌憚!
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凌霄的耳際飛過,帶起一蓬血花!
劇痛讓凌霄瞬間清醒!
不能停!絕不能在這裏倒下!
他猛地一咬牙,將夜璃塞給他的那枚幽冥教令牌,緊緊攥在手心!令牌冰冷的觸感和上面猙獰的鬼面,此刻卻帶給他一種奇異的、帶着血腥味的“安全感”——這是阿璃用命換來的托付!他必須接住!
至於“燼墟”……暫時記下!現在,先活下去!
“斷淵·回風舞!”
凌霄低吼一聲,強提最後一絲劍元,斷淵劍爆發出淒厲的劍鳴!劍光如匹練般回旋,精準地磕飛數支毒箭,同時,一道凌厲的劍氣橫掃而出,逼退了從側翼包抄上來的兩名殺手!
他不再戀戰,抱着二女,將速度提升到極致,如同一道在毒霧中穿梭的白色幽靈,朝着葬劍谷西南方向,亡命狂奔!
身後,是殺手們氣急敗壞的怒吼和緊追不舍的破空聲。
前方,是濃得化不開的毒霧和未知的凶險。
而凌霄的心中,此刻卻如同被投入了兩顆截然不同的種子。
一棵,是冰心珏記載的、通往“彼岸花”的、充滿荊棘與陷阱的“明路”。
一顆,是夜璃用最後清醒換來的、指向未知“燼墟”的、充滿迷霧與可能的“暗徑”。
明路?暗徑?
他該信誰?
他低頭,看着懷中昏迷的夜璃,看着她蒼白如紙、沾滿血污的臉,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依舊緊蹙的眉頭。他想起她塞來令牌時那哀求的眼神,想起她模糊吐出的“燼墟”二字。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壓過了對“彼岸花”的執着。
阿璃……不會害我。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無比堅定。
他握緊了手中的幽冥教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鬼面烙進自己的骨血裏。
“毒影!你們聽好了!”凌霄突然停下腳步,猛地轉身,對着毒霧中追來的黑影,厲聲喝道,聲音中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屬於魔道的森然與決絕,“告訴血煞!告訴厲幽冥!”
“我凌霄,今日接下這幽冥教左使令!”
“從今往後,我走的路,是生是死,是正是邪,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擋我者——”
“殺無赦!”
最後一個字落下,凌霄不再停留,抱着二女,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閃電,徹底消失在翻滾的灰綠毒霧深處!
只留下那枚冰冷的令牌,在他掌心,散發着幽幽的、不祥的微光。
而“燼墟”二字,如同一個深埋的種子,在他心中悄然生根。
前路未卜,雙璧將隕。
而魔女最後的低語,爲這絕望的逃亡,撕開了一道通往未知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