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孤原以爲,太傅老謀深算,定能體會孤之深意。若是你們連夜將袁耀送走,從此與之斷了來往,再處死那些護衛,不留下活口,那此事也便罷了。可孤卻沒想到,一夜時間,爾等盡想着如何替袁耀求情。只怕此刻,彈劾你袁家的奏表,已經堆上陛下的案頭了!”
袁術一聽,心中陡然一驚。
董太後聞言,也是一臉驚詫地看向劉協。
難道,這才是協兒的打算?說到處死護衛之時,他竟絲毫不動聲色,協兒他,幾時竟有了這般狠辣的心性?
雖說心狠是帝王必須具備的,但協兒才九歲,正是純真爛漫的年紀,卻已變得心寒如鐵,讓人望而生畏。
董太後看着他,仿佛已經從劉協的眼神中看不到往昔的光彩了。
可憐的孩子……
袁術心下大驚,趕忙拜道:“殿下,求殿下救我袁家!”
“事到如今,孤也別無辦法。”劉協輕嘆道,“何進受太傅壓制多時,一直想拿回尚書之權,偏偏袁耀還當街行凶,想要掩蓋消息都不可能。如此大的把柄,何進定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袁校尉,你與何進一貫交好,與其在宮中耽擱時間,不如去求他高抬貴手。想來,何進看在往日交情,總不會爲難於你。”
劉協說罷,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袁術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他太清楚何進的爲人了。
先帝在時,何進便以外戚之首,獨霸朝堂。那些士族,包括袁氏在內,雖與之多有交情,但不過是權衡利弊之後,趨利所爲。
叔父年已老邁,才能也不及已故的父親,本已無望回歸朝堂,三個年輕後輩,又尚未於仕途崛起,難以撐起袁氏。所以,叔父此前也打算依附何進,以保全袁氏。
沒想到,一夕之間,叔父竟被拔擢爲首輔大臣,錄尚書事!
錄尚書事,便是擁有政令的決策權,也便意味着在朝堂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同爲輔臣,只有叔父和楊彪有此權力,何進卻是沒有。
這一來,叔父又覺得,袁氏振興有望。加之袁氏門生故吏滿天下,於是他便瞧不上屠戶出身的何進了,漸漸與之離心,甚至在朝堂上一度壓制着何進。
自己當初依附何進,是因爲他是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自己在朝爲將,怎麼說都是他的部下,又怎麼能不迎合上官呢?
可這些,並不足以說明什麼,從叔父與何進對立開始,只怕自己就已經被何進排除在信任之人之外了。
如今,想讓他高抬貴手,這怎麼可能?
“殿下,還請殿下念在袁氏世代忠良的份上,爲術指條明路。”
袁術說罷,俯身一拜。
此時,就連袁術自己也不知爲何,會向一個九歲小兒求問如此大事。
但袁術總有一種感覺,陳留王絕非一般孩童,他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智慧,這場危局,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化解。
“袁卿,這種事,協兒能有什麼辦法?”董太後此時也明白了八九,說道:“你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如按照協兒所說,速速將袁耀送走,再處理好那些人……”
“遲了。”
劉協輕嘆一聲,轉身看向袁術,道:“此時,已經遲了。”
“殿下……”
“袁校尉,本王念你袁家‘四世三公’,爲大漢中流砥柱,實想救你一救,但無奈太傅昏聵,不解孤之深意。如今,若想保全袁氏,唯有……棄車保帥。”
“棄車……保帥?殿下的意思是……?”
“袁耀,救不得了。唯有袁氏將袁耀交付廷尉,國法論處,明正典刑,方能杜絕悠悠衆口,也才能使何進無彈劾之由。”
袁術聽罷,心中頓時大急:“可……可耀兒是臣的長子,袁氏爲其,已傾注了太多心血……”
“袁氏子弟衆多,據孤所知,袁校尉也不止這一個兒子。既然觸犯了國法,總要付出代價,何況,你這個兒子,如今已經要牽累整個袁氏了。”
袁術此刻萬念俱灰,雖然劉協說得輕描淡寫,可是,父子親情哪有那麼容易割舍?袁術的確不止一個兒子,但並不代表,死一個他就不會痛啊!
難道,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耀兒啊耀兒,你平素頑劣也就罷了,爲何要惹下這滔天巨禍啊?區區一個乞丐而已,你何必非要與她過不去呢?如今,可讓爲父如何救你?
“何去何從,袁校尉且自斟酌。當然,若是袁氏能與何進和談,以利益交換,或許也能保下袁耀的性命。不過,這就要看袁氏能拿出什麼了。”
此話一出,袁術不禁眼中放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拜道:“多謝殿下,臣告退。”
說罷,袁術告退而出,匆匆離了永樂宮,直奔太傅府而去。
不能放棄,只要還有一絲機會,就不能放棄!
先看看能不能將耀兒送出城去,若是不行,自己就算是求,也要求叔父救救耀兒。
袁術匆匆而去,劉協嘴角不禁流露出一絲微笑。
舐犢之情,人皆有之,就算是袁術,亦會爲了兒子,拼盡全力。
“協兒。”
“祖母。”劉協轉過身,恭施一禮。
董太後眉頭微皺,問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袁耀活命?”
劉協道:“袁耀倚仗權勢,濫殺無辜,觸犯國法,本就該死。孫兒只不過是將袁耀的價值,最大程度的利用罷了。”
“你想借袁耀之死,挑起何進與士族相爭?想必此刻,何進那邊已知道消息?”董太後說罷,面色微變:“也是你做的?!”
劉協道:“士族子弟,打殺平民百姓,不過稀鬆平常,若無有心之人傳話,何進怎會知曉?只是袁術關心則亂,不及細思罷了。再者,何進就算借此事來打壓袁氏,也不會令袁氏傷及根本,最多讓袁隗失去首輔之位而已。孫兒並未致袁耀於死地,就看他在袁隗眼中,分量幾何了。”
董太後聽罷,眼角不由劃過淚水,滿是心疼地道:“協兒,從前的你,不會這樣的。究竟是什麼,令你心機如此深沉?”
劉協道:“祖母,協兒也想一如當初那般純真。可是,父皇已不在了,外戚、士族、宦官,三方勢力明爭暗鬥,若是不令自己強大起來,協兒如何自保,如何保護祖母和董氏?如何,中興我漢室天下?”
“我可憐的孫兒。”董太後一把將劉協擁入懷中,“你本不該承受這些,是祖母無能,無法保護好你。”
“祖母莫要如此說,協兒自出生便沒見過母親,若不是祖母撫養,協兒恐怕都活不到今日。祖母對協兒的大恩,協兒永生永世,都不會忘!”
“好孫兒,祖母一定會鼎力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