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下巴、腦門、心髒、後腰,都被黑洞洞的槍口頂着。
他僵硬地擺着被脅迫的姿勢。
像個與槍纏繞在一起的藝術品雕塑。
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小孩子們瑟縮在桌子後面,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小漾青輕蔑地瞥了眼男人,顯然比剛才更有自信了,昂首挺胸,大聲朗讀:「我的哥哥時而像個袋鼠媽媽,時而像個超人媽媽,他從不讓我受委屈,無論功課有多辛苦,都會照顧我的生活起居,給我做飯吃……」
“吃飯了。”
一個盛滿粥的碗放在桌子上,讓沈漾青的注意力從電視中抽離。
甜香四溢的南瓜粥味道久違地鑽入鼻息。
沈漾青腦海裏突然想象到一個畫面。就是眼前這粘稠的,暖融融的營養粥會流到她胃裏去,填補她整整一年食不下咽的空虛。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勺子,卻被奪走了。
傅晏斯坐在她對面,對勺子裏的粥吹了吹氣,遞到她嘴邊。
電視機裏的小女孩還在鏗鏘有力地朗讀自己贊頌哥哥的作文。
電視機裏的小男孩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小女孩。
畫面裏的小男孩的五官等比例放大,褪去稚嫩和青澀,變得成熟冷冽。
白皙的肌膚,修長的脖頸,上鉤細長的眼睛,像玉雕出來的男人,正坐在她對面,舉着勺子給她喂飯。
沈漾青冷冷盯了他一會,張嘴將粥抿入口中。
喉嚨接收到即將吞咽食物的指令,條件反射地緊縮起來,似乎在測試來者身份。
慢慢地,喉嚨鬆懈下來,像對到了正確的密碼,無比順滑地讓粥滾了下去。
暖意在胃裏軟軟地散開,流竄四肢。
沈漾青在感受到舒服的同時,悲涼地閉上眼睛。
她竟然真的依賴沈司沉。
她怎會如此依賴沈司沉?
又一勺遞到她嘴邊,她屈辱地抿了抿唇,還是張開嘴喝了。
傅晏斯濃黑的雙眸盯着她,帶着掌控一切的笑。
“就這麼喜歡哥哥做的飯嗎,漾漾?連吐都沒吐一下呢。”
沈漾青不想搭理他。
早知道她裝兩下了,免得他這麼得意。
但她現在只想吃飽,維持身體機能後,趕緊離開這個破地方!
傅晏斯似乎也並不在意她的無視,攪着碗裏的粥,溫聲問:“你還記得我第一次給你做的飯嗎?”
沈漾青不回答。
她當然記得。
那時她才三歲,剛失去了照顧她的女傭。
哥哥們的保姆們全都是高等學府畢業的高材生,她的保姆則是一個很胖的中年黑皮女傭。
女傭會在給她梳頭發的時候唱讓她長高的童謠,會在她摔倒的時候抱她起來,給她做閃亮的裙子。
她喜歡把她抱在懷裏,親昵地喚她小公主、小太陽、小珍珠。
沈耀的仇家深夜上門,在瓢潑大雨的深夜裏摸進她的房間,保姆爲了保護她,被槍殺在她面前。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亡,還沒有理解死亡的真正含義。
只是她發現,女人死後,她再也無法夢到女人講述的城堡和公主。
她永遠都在循環那個血腥味濃鬱的雨夜。
她拿着枕頭去找裴月爭,乞求裴月爭陪她睡,因爲她怕得睡不着,卻被裴月爭和沈耀一腳踹出門。
沈司沉穿着睡衣,就在對面的房間裏冷漠地看着她。
他們這些孩子雖然住在同一屋檐下,還都是孕育倉出生,年齡差也不大,但他們八個人關系不好,基本上都不說話。
但鬼使神差地,那天她拿着枕頭爬起來,走到沈司沉面前,問他能不能哄她睡覺。
沈司沉點了頭。
在一開始,她以爲所有人的懷抱都像女傭那樣舒服的,帶着濃鬱的香和炙熱。
但沈司沉的懷抱很單薄,味道清甜,有點像奶味,像一片薄紙,將小小的她圈在懷中。
他講的睡前故事沒有公主,只有各種減來減去的數字。
第二天,他做了一份很難吃的蛋炒飯喂給她。
應該不是故意的,就是單純的廚藝不精。
她難以下咽,但還是吃光了。
其他哥哥們看他倆密不可分,開始跟他們說話。
“沈司沉,你是怎麼讓她這麼聽你話的?”
“沈漾青,原來你可以抱啊。”
“沈漾青你讓我也抱抱好不好,我好喜歡你,你好可愛好可愛。”
沈司沉把她抱得很緊,不給他們玩:“這是我一個人的妹妹,誰敢碰,我就剁誰的手。”
其他兄弟們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越不讓他們碰,他們越偷偷碰。
她來者不拒,因爲她太小, 他們抓着她的手也跑不掉。
沈司沉很生氣,甚至爲了懲罰她的“不忠”,不讓她晚上進屋睡覺,其他哥哥就把她拐房裏睡,還講沈司沉壞話。
她無所謂的,只要不讓她一個人睡,她跟誰睡都是睡。
沈司沉發現他的懲罰反而將她推向別人,而且六個人實在太多,他管不過來,就開始給他們定規矩。
他們真正意義上成爲兄弟的時候,就是他們決定合力照顧她長大的時候。
那一碗難吃的蛋炒飯吸引了他們所有人。
那個時候的她需要人保護和照顧。
而他們也剛好想要一個百依百順的寵物。
沈漾青斂下眼底的恨意,淡漠道:“不記得了。”
她可不想讓某些人覺得她對過去的事情還念念不忘。
傅晏斯盯着她神情,舀起一勺粥:“你撒謊之前會深吸一口氣,這是壞毛病,要改掉。”
沈漾青:“?我有嗎?”
她迫切抬頭,卻撞上傅晏斯勝券在握的表情。
……他又詐她!
沈漾青無語地別開眼。
傅晏斯嘴角勾起一個淺顯的弧度,意味深長地道:“原來你還記得過去的事情。”
他再看向電視機裏侃侃而談的小漾青。
電視裏的小漾青放下本,脆生生地道:「我的哥哥說我是他的一切,我也想說,他和其他哥哥也是我的一切,我長大之後要掙大錢,要報答他們對我的好!給他們買大大的城堡!」
「我們會像公主和王子一樣,住在城堡裏,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傅晏斯看着這個溫馨的畫面,匪夷所思:“爲什麼當年說得這麼好聽,如今卻食言了呢?”
他再看向沈漾青,用那種綿長的,復雜的眼神凝着她。
“沈小姐能解答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