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消失在門廊的盡頭。
死寂。
四周比之前更空,更冷。
溫阮指尖還殘留着那一瞬觸感。
“如果這次信你,我活下來了......”
他的話還懸在耳畔,像一道無解的謎。
溫阮無力地順着樓梯扶手滑坐在地,冰涼的觸感從身下傳來,她卻毫無所覺。
女傭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聲音輕柔:“溫小姐,地上涼,我扶您回房間休息吧?”
溫阮恍若未聞,直到女傭又喚了兩聲,她才茫然地抬起頭。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溫阮來說是一種漫長的煎熬。
她被女傭送回臥室,卻根本無法入睡。
每一次閉上眼睛,都是夢裏那片刺目的血紅和子彈的尖嘯。
她翻身起床,推開房門。
夜色散去,天光昏沉,裴府寬闊的走廊被晨曦打亮。
冷色的大理石地板反着微光,像一片無盡的冰海。
溫阮赤着腳,小心翼翼地走着。
這棟宅子安靜得可怕,每一步腳步聲都被放大。
她像一只誤入龐大迷宮的幼獸,誤入了一座龐大、陌生的迷宮。
鬼使神差地,她推開一扇厚重的黑胡桃木門。
裏面,是裴硯修的書房。
牆壁幾乎被書櫃占滿,從古籍到外文,從軍事戰略、心理學,到天文物理,整齊排列。
寬大的黑檀木桌案上放着一本抄到一半的佛經,字跡工整冷靜。
溫阮心頭一悸,後知後覺地退出來,輕輕帶上門。
拐角處,茶水間傳來壓低的竊語。
“周家真的說沒就沒了?先生以前對女人從來都是不假辭色的,上次那個想爬床的模特,直接被扔出去了事......”
“而且你發現沒,先生跟溫小姐說話的時候,好像......沒那麼冷?雖然還是嚇人,但都沒吼過她。”
“噓!別說了,快幹活!”
瓷杯輕碰的聲音被倉皇壓下。
溫阮怔怔站在原地,心裏忽然涌上一種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午後,整個屋子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檀香,是一種清潤的木香,帶着安神的暖意。
她很喜歡。
溫阮疑惑地嗅了嗅,問身邊的女傭,“裴先生不是喜歡點檀香的嗎?”
“這是新的香薰蠟燭。”女傭輕聲回答。
“先生吩咐點的,說是你應該會喜歡。他說您這兩天休息不太好,可以助眠。”
溫阮怔住。
她從未主動說過自己失眠。
可他......注意到了?
胸口某處輕微一顫,像被羽毛撥動。
女傭又勸:“溫小姐,午飯您想吃什麼?先生吩咐了,您想吃任何都可以說。”
溫阮一怔。心裏忽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酸酸澀澀,又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到底吩咐了多少?
所有吩咐,仿佛都和她有關。
好像在交代遺言。
溫阮強忍着心裏的苦澀,“謝謝,但我也沒什麼胃口,你們看着來吧。”
“那不如您小憩一會兒?先生還沒回來,您別擔心。”
溫阮勉強點頭。
臥室裏,電視正開着,主持人冷靜的嗓音念出新聞:“今晨,本市碼頭區發生惡性槍擊事件。據警方初步通報,交火激烈,涉及境外勢力,具體傷亡人數仍在統計中......”
“啪嗒!”
她手裏的水杯掉在地毯上,水漬瞬間暈開。
溫阮臉色慘白如紙,心口驟然收緊,像被刀狠狠攥住。
槍擊事件!
來了,真的發生了!
她的預知沒有錯!
顫抖的手指點開手機新聞。
不停刷新。
【突發:碼頭交火,傷亡未明】
【目擊者稱火力猛烈,場面慘烈】
【疑涉境外黑勢力......】
每一條模糊的報道都讓她心髒緊縮。
沒有裴硯修的名字,卻更讓人絕望。
忽然,某條視頻截圖裏,溫阮看清一個細節!
畫面一角,血泊邊緣,靜靜散落着一串深色的、仿佛沾染了不祥血光的佛珠。
她的瞳孔驟縮,胸口像被瞬間刺穿,冷汗順着脊背涌出。
“裴、硯、修......”
聲音發顫,喉嚨幹澀,眼淚已控制不住地涌出來。
他還是沒有相信她的話嗎?
還是沒有早點做準備嗎?
突然,宅邸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
尖銳的輪胎摩擦聲猶如利刃,撕裂了壓抑的空氣。
緊接着,是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還有壓低的喝令。
“快!小心!”
“封鎖門口!”
老管家臉色劇變,以不同於平日的迅疾速度沖向大門。
溫阮顯然也聽到了這些聲響,心口猛地一緊,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她來不及多想,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跟着沖下樓!
“砰!”
厚重的大門猛地被推開,濃烈的血腥味夾雜着硝煙撲面而來!
那味道太熟悉,正是她夢裏一遍遍嗅到的死亡氣息。
溫阮整個人僵在原地。
隨即,兩個黑衣保鏢一左一右,半攙半架着一個高大男人闖了進來!
正是裴硯修!
溫阮無法說清那一刻她的心情。
他早晨還筆挺冷峻的黑色西裝,此刻凌亂地敞開着,裏面的白襯衫大片大片浸透了暗紅的血跡。
殷紅順着布料蜿蜒而下,滲入西裝下擺,幾乎要滴落在地。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唇色也褪去了血色,整個人看起來冷硬得像隨時會倒下。
可那雙深沉的眼睛依舊銳利如鷹,帶着未散的殺伐之氣,仿佛一匹受傷後更顯危險的頭狼。
哪怕滿身是血,依舊讓人心生畏懼。
“先生!”
“快!叫陳醫生!立刻!封鎖所有消息!”
老管家神情冷峻,疾言厲色地指揮,裴府瞬間像一台精密機器般高速運轉起來。
黑衣保鏢迅速分散,空氣裏彌漫的肅殺氣息令人窒息。
裴硯修被攙扶着往裏走。
忽然,像是感應到什麼,他抬起眼,目光猛地撞上樓梯口的溫阮。
她整個人僵在那裏,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淚眼盈盈。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
裴硯修眉頭猛地皺起,像是想開口說什麼。
卻在下一秒,胸口一悶,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
“咳!”
殷紅濺在他蒼白的指尖和潔白襯衫上,觸目驚心。
“裴先生!!”
溫阮的尖叫帶着哭腔破喉而出,眼淚決堤般涌下。
她再也顧不得一切,像是要撲過去,卻又因極致的恐懼和無力而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