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小艾看着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升起。
完了。
這人上頭了。
她太了解侯亮平了,這家夥就是一頭犟驢,認準的事情,十輛坦克都拉不回來。
以前她覺得這是優點,是正義感,是執着。
現在她只覺得,這是通往深淵的單程票。
“你不能去。”
鍾小艾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
侯亮平皺眉,“小艾,這是我的工作。”
“這不是工作,這是送死。”
鍾小艾走到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我爸的話你沒聽懂嗎,那不是勸告,是命令。是警告。是告訴你,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懸崖。”
好家夥。
這話說得夠重了。
侯亮平沉默了,他當然聽懂了。
可就是因爲聽懂了,他才更不甘心。
“我還是不明白。”他低聲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國家機密,需要用這種方式來保護。小艾,你想想,這背後如果是個巨大的貪腐集團呢,他們用‘國家機密’當擋箭牌,我們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裏。”
“那也不是你該去揭開的蓋子。”
鍾小艾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
“亮平,你只是個處長。你不是救世主。有些事情,你管不了,也管不起。”
“我爸是什麼人,你比我清楚。能讓他說出‘到此爲止’這四個字,你想象不到那堵牆後面站着的是什麼級別的存在。”
“你現在過去,不是調查,是挑釁。”
“是拿着雞蛋去撞石頭,不,是撞一座山。”
來了來了,夫妻吵架經典環節。
一方頭鐵,一方苦勸。
可惜,侯亮平這會兒已經徹底鑽進牛角尖了。
他繞開鍾小艾,從衣櫃裏拿出自己的行李箱。
“亮平。”
鍾小艾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侯亮平沒理她,自顧自地開始收拾衣服。
一件,兩件。
動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像砸在鍾小艾的心上。
“你非要去是嗎。”
鍾小艾問。
侯亮平停下手裏的動作,沒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一個字。
卻像一道鴻溝,瞬間隔開了兩人。
鍾小艾笑了,笑得有點淒涼。
“好。”
她也只說了一個字。
然後,她轉身,默默地走到門口,把房間門反鎖了。
咔噠。
一聲輕響。
侯亮平終於回過頭,一臉不解地看着她。
“你幹什麼。”
“不幹什麼。”鍾小艾靠在門上,環抱着雙臂,眼神平靜得可怕,“你不是要去漢東嗎。可以。”
“你從我身上跨過去。”
我去。
這招狠啊。
侯亮平徹底懵了。
他見過鍾小艾撒嬌,見過她生氣,見過她講道理。
但他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冷靜,決絕。
像一個即將上戰場的女將軍,守着自己的城池。
“小艾,你別胡鬧。”侯亮平的語氣軟了下來。
“我沒胡鬧。”鍾小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侯亮平,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
“以前,你去反貪局,查什麼案子,我都沒攔過你。因爲我知道,那些人,不管是趙德漢還是誰,他們都在規則之內。”
“你查他們,是天經地義。”
“但這個祁同偉,他不在。”
“我爸的意思很清楚了,這個人,或者說他背後的事,已經超出了我們能理解的規則。”
“你以爲你是孫悟空,要去捅破天。”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捅的可能不是天,是撐着天的柱子。”
這比喻,絕了。
侯亮平的臉色變了又變。
“你覺得我爸,還有那個給你打電話的人,他們是在保護一個壞人嗎。”
鍾小艾繼續發問,每一個問題都直擊要害。
“不,亮平,你錯了。”
“我感覺,他們是在保護一種秩序。”
“一種我們接觸不到,甚至不能去問的秩序。”
“而那個祁同偉,就是這個秩序的核心。你動他,就是動了整個國家的底線。”
“你告訴我,這個後果,你承擔得起嗎。我承擔得起嗎。我們這個家,承擔得起嗎。”
一連串的質問,像暴雨一樣砸在侯亮平的臉上。
他徹底破防了。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是屠龍的勇士。
可現在,妻子卻告訴他,他要去屠的那條“龍”,可能是國家的守護神。
這認知顛覆,誰受得了。
“我……”
侯亮平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信念,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看着丈夫臉上的掙扎,鍾小艾心裏一痛,但她知道,現在不能心軟。
她慢慢走到侯亮平身邊,伸手,輕輕合上了那個打開的行李箱。
“亮平,收手吧。”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哀求。
“就當是爲了我,爲了這個家。”
“我們不當英雄,行不行。”
“我們就當個普通人,安安穩穩過日子,行不行。”
房間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侯亮平低着頭,看着那只合上的行李箱,一動不動。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鍾小艾也不敢再說話,只是緊張地看着他,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良久。
久到鍾小艾以爲他終於想通了。
侯亮平緩緩抬起頭。
他的眼睛裏,血絲更重了,但那股執拗,卻絲毫未減。
“小艾。”
他開口了,聲音沙啞。
“你說得都對。”
鍾小艾心裏一喜。
“但是。”
這兩個字,讓她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我還是得去。”
侯亮平伸出手,輕輕推開鍾小艾放在行李箱上的手。
然後,再一次,打開了箱子。
“爲什麼。”
鍾小艾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
“因爲我是侯亮平。”
侯亮平看着她,眼神復雜,有愧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回頭的決絕。
“如果今天我退了,那我這輩子,就再也直不起腰了。”
“我過不了我自己這關。”
說完,他不再看鍾小-艾,快速地將幾件衣服塞進行李箱,拉上拉鏈。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鍾。
他拎起箱子,走向門口。
鍾小艾還靠在門上,淚流滿面地看着他。
“讓開。”
“我不。”
“小艾,別逼我。”
“侯亮平,你今天要是敢從這個門走出去。”鍾小艾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就……”
“離婚”兩個字,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侯亮平看着她,眼神裏閃過一絲痛苦,但腳步卻沒有絲毫停留。
他沒有再說話。
只是伸出手,輕輕地,但卻堅定地,將妻子從門邊拉開。
然後,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砰。
門被關上了。
鍾小艾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滑落在地,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