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珩被江斂悄然引入，抬眸間，視線被青色帳幔擋住。
帳幔質地厚實，隔絕了大部分光線，但依稀能看見榻沿坐着的身影，以及榻上隆起的輪廓。
似乎不止一人？
他心頭一跳，立刻垂下眼，拱手道：“打擾大哥休息了，我晚些再來。”
帳幔後，姜舒禾聽到熟悉的聲音，呼吸驟然一輕，連睫毛都不敢顫動。
謝祈晏掖了掖被角，目光隔着紗幔冷冷睨向謝青珩，“何事？”
謝青珩暗忖來得實在不是時候，硬着頭皮，斟酌着詞句：“聽聞大哥昨日帶走了一位姓柳的姑娘……”
話音未落，謝祈晏冷笑一聲打斷：“天光未亮，便急不可待闖我院子，你與她是何關系？”
謝青珩連忙解釋：“柳姑娘是已故同窗的妹妹，其兄臨終托付，我念及同窗之誼，方才照料一二，絕無他意。還望大哥念在她身世可憐，能否網開一面？”
“你倒是在意那女子！”謝祈晏的聲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誚，目光穿透帳幔要將人戳穿。
“還未成家，便將不清不楚之人安置在外面，你是以什麼身份安置的她？”
謝青珩臉色微白：“我二人清清白白，絕無私情，只是見她孤苦無依……”
“孤苦無依？”謝祈晏再次打斷，語氣更冷，“你不是她血親父兄，亦非她婚約夫君，有何立場將她養在外面？”
“若你真知禮數，懂規矩，便該贈足銀錢，讓她自謀生路，或是爲她尋一門妥當的親事，全了故人之托！”
“那女子若感恩戴德，知曉禮義廉恥，便該拿着銀票安安分分，而不是像如今這般，不清不楚賴在你身邊，徒惹是非！”
說到這，他目光倏地轉向身旁，緊緊鎖住榻上的眸子。
“你今日念着同窗舊情安置她，準備護到幾時？”
“是盤算着，等你將來娶了正妻，再將那人納入府中爲妾，護她一輩子，才算全了你那所謂的同窗情誼？”
謝青珩被質問得啞口無言。
謝祈晏繼續斥道：“瞻前顧後，婦人之仁！我謝氏門風清正，何時出了你這等是非不明的子弟！”
“什麼不清不楚的東西都敢撿來，也不怕溼了自己的鞋！”
帳幔內陷入死寂。
只剩下炭火噼啪聲。
良久，謝祈晏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決斷，帶着威壓：“人，我不會輕易放，但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一，人交給你。一日之內，給她足夠的銀錢，送出京城，永世不得再踏足京城半步。你若答應，現在便可以帶走。”
“二，人交由我處置。按律，污蔑世家子弟清譽，攀誣構陷，其罪當究。”
“你既要全你那虛僞的仁義，這個惡人我來做。”
謝青珩對着帳幔拱手：“多謝大哥點撥，是弟弟一時糊塗，還請大哥將人交由我處置，一日之內，定將她妥善送走。”
謝祈晏敲打他：“若日後，再讓我發現你與此女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牽扯，今日之事，連同往昔所有糊塗賬，一並清算！”
“下去吧。”
謝青珩跟着江斂出去，被清晨微涼的空氣一激，才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大哥房中帳幔後，似乎還有一人？”
大哥素來不近女色，母親爲他相看多少名門貴女，他都推辭。今年文杏宴，竟破例答應出席，他覺得有些反常。
莫非，是身邊有了可心之人？
江斂心中叫苦不迭：“二公子怕是看錯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柳姑娘之事，還望二公子妥善處置，切莫再行差踏錯，惹大人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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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幔內，謝祈晏見人離開，將錦被拉下些許，露出被悶得通紅的小臉。
眼睫溼漉漉的，泛着水光，眼神還帶着幾分迷蒙。
謝祈晏看她：“這種優柔寡斷的男子，你也心甘情願嫁他？”
姜舒禾抿着唇，沉默以對。
謝祈晏語氣放緩了些：“他的確待人溫和，可你也要想清楚，他今日見你孤弱，便心生憐惜，待你百般好。明日若見旁人可憐，也會如此照拂。”
“這等雨露均沾的溫柔，實則最是無情。你當真願意將一生，寄托在這種對誰都好的善意上？”
他目光深沉鎖住她，繼續道：“世間好男兒並非只有他一人，我對你說過的話，依舊作數。”
“你可以多看看，多想想。”
姜舒禾撐着虛軟的身子坐起，腦袋一陣眩暈。
“太醫一會便到了。”謝祈晏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又鬆手。
姜舒禾忽然抬眼，盯着他眼睛看，“表兄的眼睛何時好的？”
謝祈晏盯着她。
他的話是金殿上的策題？還是翰林院的考校卷？她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
他面不改色：“出山洞時，視線便清晰了。”
姜舒禾掩去眸中情緒：“既如此，還是讓太醫仔細爲表兄診治一番穩妥，我先回去了。”
攬月一夜未合眼，早上聽到消息，才鬆了口氣，見人回來，連忙撲上去攙扶，觸手一片滾燙。
“小姐這是怎麼了？”
姜舒禾身子無力：“無妨，只是染了風寒，喝些藥發發汗便好了。”
攬月心疼得直掉眼淚，連忙將人扶到榻上躺好，又手忙腳亂加了床厚被，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帶着哭音問：“小姐還有哪裏不舒服？可還有別的傷？”
“沒有，只是累得很，想睡會。”說着，姜舒禾閉上眼。
攬月替她掖好被角，又打來水，用長帕敷着額頭，抹着眼淚快步出去。
剛出院門去尋府醫，見院子裏的青黛提着藥來，“攬月姐姐，聽鬆苑送來的藥材，說是治療風寒高熱極有效。大公子囑咐，定要按時煎服。”
攬月一愣，連忙接過。
姜舒禾半睡半醒中，一碗苦澀的藥汁下肚，又睡到半下午，被一身黏膩的汗意擾醒。
睜開眼，身上減輕了不少。
攬月見她醒來，上前伺候，一邊絮叨着：“小姐可算醒了，出了這身汗，想必能好些了。”
“您是不知道，二公子昨日下午來過一趟，方才上午又來了，奴婢說您病着需要靜養，給擋了回去。”
“還有，昨日大公子那邊的人特意吩咐了，說京郊之事暫且不要聲張，免得府裏上下擔憂，奴婢便沒敢多嘴。”
姜舒禾靠着軟枕，覺得這樣也好，若讓人知道她與大表兄獨處一夜，不知要惹出多少風言風語。
如今只說是染了風寒，倒是省去許多麻煩。
攬月又想起什麼：“對了小姐，二公子上午還送來了些補品，說是給您補身子。二公子真是有心，時時刻刻都惦記着您呢。”
姜舒禾臉上沒什麼喜色，望着窗外景色，聲音輕飄飄的：“他待我好，是因他覺得我可憐，需要照拂，總不能一直盼着這點好。”
她能得謝府收容，有意將她許給府中嫡次子，已是天大的恩情。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還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
日子終究是要自己過的，期望越少，失望自然便越少。
攬月怔了怔。
姜舒禾低頭，視線忽然定住。
誰給她換的衣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