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爾帶回的消息,像一道無聲的命令,讓整個曙光城以一種壓抑的節奏高速運轉起來。
石猛帶着衛隊,悄無聲息地撤回了最外圍的幾個狩獵哨點,只在關鍵隘口留下了隱蔽的觀察哨。木牙和鐵頭則帶領着所有能用上的人手,日夜不停地在村落外圍趕工。不是建造攻擊性的擲火機,而是用積雪和凍土,壘砌起兩道蜿蜒的、一人多高的矮牆。牆外挖掘着不算深但足夠阻礙騎兵沖鋒的陷坑,坑底插着削尖的木樁。這些防御工事看起來原始,卻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決絕姿態。
林嫂帶着婦女和老人,在背風向陽的坡地上,清理出更大片的土地。她們按照凌薇指導的壟作方式,將土地整理得井井有條,那些剛剛冒出新綠的雪薯幼苗被小心地移植過來,排列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這幅井然有序的春耕圖景,與蠻荒的雪原形成了鮮明對比。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孩子們被嚴厲告誡不得遠離村落,歡聲笑語也少了許多。每個人都在忙碌,但眼神總會不自覺地飄向西南方向。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矮牆和陷坑勉強完工的第三天下午,西南方向的觀察哨發出了約定的、代表緊急情況的鳥鳴信號。
所有人心頭一緊。
石猛深吸一口氣,按捺住立刻拿起武器的沖動,按照凌薇事先的囑咐,只帶了阿木爾和另外兩名表現最沉穩的衛隊成員,空着手,登上了剛剛加固過的村口木制望樓。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支約十人的騎兵小隊,正不疾不徐地朝着曙光城而來。他們騎乘着比雪原狼更高大的戰馬,身上穿着阿木爾描述的制式皮甲,金屬片在稀薄的陽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澤。他們的隊形保持得極好,即使在崎嶇的雪地上,也如同一體。
隨着距離拉近,石猛能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那種混合着審視與漠然的表情,那是久居上位者看待螻蟻般的目光。爲首的一名軍官,頭盔上插着一根灰色的羽毛,眼神尤其銳利,如同鷹隼,緩緩掃過曙光城外圍新建的矮牆、陷坑,以及望樓上嚴陣以待的石猛幾人。
對方在距離矮牆約一箭之地外勒住了馬匹。沒有喊話,沒有警告,只是沉默地打量着。那種沉默,比黑狼部的狂呼呐喊更具壓迫感。
石猛感到手心有些冒汗,他強迫自己站穩,目光平靜地回望過去。
爲首的灰羽軍官目光在矮牆和陷坑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嘲諷,隨即,他的視線越過防御工事,投向了村落內部。當他看到那些排列整齊的雪屋,以及遠處坡地上那片顯眼的、正在進行耕作的田地時,眼中終於閃過了一抹清晰的驚訝。
他抬起手,用帝國語說了句什麼。他身後一名騎士立刻取下了背負的長弓,但並未搭箭,只是空拉弓弦,朝着望樓方向,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震響。
這是帝國軍隊表示“要求對話”的信號。阿木爾低聲向石猛解釋。
石猛按照預案,沉聲開口,用盡量平緩的語氣說道:“這裏是曙光城。各位遠道而來,有何貴幹?”他使用的是這片區域的通用土語。
灰羽軍官皺了皺眉,顯然對這種粗鄙的語言不太滿意。他旁邊一個看似副官的人策馬微微上前,用帶着濃重口音但能聽懂的土語回應:“天霜帝國,巡邊第七小隊。你們是什麼人?爲何在此築牆墾地?”
石猛按照凌薇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回答:“我們是躲避戰亂和嚴寒的流民,在此聚居求生。築牆是爲了防備野獸和匪徒,墾地是爲了種植活命的食物。我們願意遵從帝國的法令。” 他刻意強調了“流民”和“求生”,示弱的同時,也點明了“墾地”的價值。
那副官將石猛的話翻譯給灰羽軍官。軍官聽完,目光再次掃過村落,尤其在那些結構獨特的雪屋和遠處的田地上停留更久。他沉吟了片刻,又對副官說了幾句。
副官轉向石猛,語氣帶着一絲居高臨下:“隊長問,那些圓頂的雪屋,和你們種植的作物,是怎麼回事?”
石猛心頭一凜,知道關鍵來了。他穩住心神,答道:“雪屋是我們琢磨出來抵御風寒的法子。地裏種的是‘雪薯’,能在凍土裏生長,是我們偶然發現的,可以果腹。”
他沒有提及凌薇,將所有事情歸爲集體智慧的“琢磨”和“偶然發現”,這是凌薇特意交代的,爲了隱藏核心,避免過早暴露她這個特殊的存在。
灰羽軍官聽完翻譯,臉上看不出喜怒。他抬手指了指村口,又說了句什麼。
副官道:“隊長要進村查看。”
石猛的心猛地一沉。讓對方進入核心區域,風險極大。但直接拒絕,很可能立刻引發沖突。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從望樓下方響起,用的是略顯生澀,但語法極爲標準的帝國官話:
“村落簡陋,恐污貴客靴履。若不棄,可在村口雪屋奉上熱水,容我等詳細稟明情況。”
所有人都是一怔,包括那灰羽軍官。
石猛低頭,看到凌薇不知何時,已在木牙的攙扶下,來到了望樓下。她依舊裹着那件舊狼皮襖,臉色蒼白如雪,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她的身姿挺拔,目光沉靜地迎向灰羽軍官審視的視線。
她竟然會說帝國話?!而且如此標準!
灰羽軍官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訝異。他仔細地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的、氣質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虛弱女子,又看了看她身邊那些面露緊張卻又帶着某種堅定信念的村民,手指在馬鞍上輕輕敲擊了幾下。
沉默,再次籠罩了這片雪原。
這一次的無言對峙,比之前更加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