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薯的挖掘成了石坎村每日最重要的活動。希望如同微弱卻頑強的火種，在村民眼中重新點燃。人們不再完全依賴於渺茫的狩獵，而是扛着簡陋的工具，在石猛和木牙的帶領下，頂着寒風，一寸寸地挖掘着凍土，將深埋的生機捧出地面。
食物的壓力得到了初步緩解，但凌薇心中的緊迫感並未減輕。石猛帶回的消息越來越令人不安——在更遠的山谷外圍，發現了不屬於附近部落的陌生腳印，雜亂而沉重，帶着明顯的侵略性。那是更大規模的蠻族隊伍活動的痕跡。
“是黑狼部的人。”石猛蹲在火塘邊，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劃出粗糙的圖案，臉色凝重，“他們的斥候已經摸到這麼近的地方了。往年他們只在秋末前來劫掠一次，今年這場大雪，怕是讓他們也活不下去了，所以來得更早，也更頻繁。”
凌薇靠在土牆上，靜靜地聽着。她體內的星核依舊沉寂，修復過程緩慢得令人絕望。但外部的威脅不會等待她恢復。
“村裏的武器，夠嗎？”她問。
石猛苦笑一聲，指了指牆角立着的幾根削尖的木矛和幾把粗糙的骨刀、石斧：“就這些。我的獵弓算是好的，箭矢也不多。鐵器……除了我那把快廢掉的柴刀，就只有前些年從行商那裏換來的一把小匕首，寶貝得很。”
純粹的冷兵器，且數量和質量都嚴重不足。面對可能成群結隊、悍不畏死的蠻族戰士，石坎村的防御力量薄得像一層紙。
凌薇的目光緩緩掃過屋內。陶盆、柴刀、燃燒的炕火……她的思維在超越時代的知識庫中急速搜尋。沒有穩定的能源，沒有工業基礎，她能依靠的，只有眼下所能找到的一切，和村民們尚未開發的智慧與力量。
“我們需要更好的武器。”凌薇的聲音很輕，卻帶着金屬般的質感，“不是靠運氣和勇氣，是靠……技術。”
石猛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化爲期待。雪屋、淨水、雪薯……凌薇已經創造了太多奇跡。
“技術？”
“嗯。”凌薇示意石猛靠近，用他那把柴刀的刀尖，在鋪滿灰塵的地面上畫了起來。“我們需要一種……能遠距離攻擊，威力比弓箭大，制造起來又不能太難的武器。”
她畫出了一個簡易的杠杆結構，一個固定的基座，一個可以拋射重物的勺子狀裝置。
“這是……投石索？”石猛看着那簡單的結構，有些不確定。他知道投石索，但那東西準頭極差，威力也有限。
“類似，但更大，更固定。”凌薇解釋道，“我們可以用粗壯的樹幹做基座，利用繩索的扭力……或者更簡單，直接用重物的下墜來帶動拋竿。”她簡化了羅馬弩炮和配重式投石機的原理，使其符合石坎村現有的能力。“它可以拋擲沉重的石頭，甚至……燃燒的火罐。”
“燃燒的火罐？”石猛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見識過凌薇制造的簡易燃燒瓶的威力。
“對。”凌薇點頭，“但我們首先需要解決材料問題。我們需要更堅韌的木材，需要足夠強度的繩索，需要可以燃燒的油料……”
接下來的幾天，石坎村在挖掘雪薯之餘，又開啓了一項新的、秘密的工程。這一次，參與的核心人員依舊是石猛、林嫂和木牙，但範圍稍微擴大，包括了鐵頭——那個曾做過鐵匠學徒的流民，以及另外兩個嘴巴嚴實、力氣大的漢子。
凌薇無法親臨現場，她只能通過石猛幾人的描述和反饋，進行遠程設計和指導。她在地上畫出更詳細的圖紙，講解杠杆、配重、扭矩這些陌生的概念。木牙展現出驚人的動手天賦，他能迅速理解凌薇的意圖，並將之轉化爲具體的結構。鐵頭則負責處理所有金屬部件——雖然只是將收集來的廢舊金屬片敲打成型，制作關鍵的軸銷和加固件。
工作在山坳背面一個隱蔽的角落裏進行。巨大的樹幹被拖來，按照凌薇的指示進行砍削和組裝。繩索用的是浸泡過後更加堅韌的樹皮和獸筋混合編織。爲了尋找合適的重物，他們幾乎搬空了附近所有能搬動的巨石。
整個過程充滿了試錯和失敗。拋竿折斷過，基座坍塌過，繩索崩斷過……每一次失敗都消耗着本就寶貴的體力和資源。質疑的聲音並非沒有，但在石猛不容置疑的堅持和凌薇始終沉靜的指揮下，工程艱難地推進着。
與此同時，凌薇指揮林嫂，帶着幾個婦女，開始收集動物脂肪和之前發現的、那種能夠燃燒的黑色粘稠液體（石油滲出物），準備制造更多的“猛火油”。
緊張的氣氛在村落裏彌漫。盡管大多數村民並不知道具體在做什麼，但他們能感覺到石猛等人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凝重和急切。烏桑祭司變得更加沉默，他冷眼旁觀着一切，不再公開反對，但那眼神深處，卻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就在第一台簡陋的、被凌薇命名爲“擲火機”的裝置初步成型，進行第一次試射的下午，意外發生了。
負責在外圍警戒的一個年輕人，連滾帶爬地沖回了山坳，臉上毫無血色，聲音因爲恐懼而變調：
“猛……猛哥！不好了！黑狼部……黑狼部的人來了！好多！已經到了三裏外的鷹嘴澗了！”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僵住。
石猛猛地站起身，臉上血色盡褪。他看了一眼剛剛組裝完成、還未經過任何測試的“擲火機”，又看向村子的方向，拳頭死死攥緊。
“來不及測試了……”他聲音幹澀。
凌薇在石屋裏，通過回來報信的木牙，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她的心猛地一沉。
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敵人的兵力、裝備、行進路線……信息太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石坎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依靠村口的木柵欄和獵戶們的勇氣進行被動的防御了。
“告訴石猛，”凌薇的聲音透過木牙，傳遞到緊張萬分的前線，“放棄測試，立刻將‘擲火機’隱蔽起來，轉移到預定防御位置。所有人，按我們之前商議的，第一方案準備。”
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告訴所有人，我們準備的，不僅僅是武器。”
“還有，活下去的辦法。”
木牙重重點頭，轉身飛奔而去。
凌薇緩緩閉上眼睛，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藏進獸皮毯下。她能感覺到，胸口那沉寂的星核，似乎因爲外界強烈的危機刺激，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微不可察，卻真實存在。
鐵與火的序曲，已經奏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