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中式庭院,靜室之內。
死寂。
錢永昌像一條被扔上岸的死魚,癱軟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那口噴出的黑血,在地面上滋滋作響,冒着一股股腥臭的白煙,仿佛帶着劇烈的腐蝕性。
法壇上的草人早已化爲灰燼,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焦糊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劇痛。
無法形容的劇痛,在他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間流竄。
但比肉體的痛苦更讓他恐懼的,是那種感覺。
一種被水淹沒,從裏到外慢慢腐爛的陰冷感覺。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命火,那盞看似明亮,實則虛浮的“燈芯火”,正在被一股無形的,陰寒的水汽,一點一點的澆滅。
他的生機,正在以一種不可逆轉的速度流逝。
“怎麼……可能……”
錢永昌的牙齒在打顫,眼中充滿了驚恐和怨毒。
他輸了。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人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打得一敗塗地。
對方甚至沒有露面。
只是隔着不知道多遠的空間,就精準的找到了他命盤中的死門,並且發動了致命一擊。
這已經不是“術”的層面了。
這是“道”的碾壓。
“是誰……到底是誰!”
他嘶吼着,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沖到桌邊,一把抓起手機。
他花大價錢雇來的私家偵探,剛剛發來了消息。
【目標安雅,昨晚在雲頂天宮與華天雄、柳傳雄會面。席間,有兩名“大師”在場。】
【一男一女。女的叫林初雪,是圈內有名的八字大師,來歷神秘。】
【男的叫陸小佳,身份不詳,極其年輕,由柳傳雄的女兒柳菲菲親自接送。】
【據酒店內部人員透露,兩人在包廂內有過激烈爭執,似乎是玄學理念不合。但最終,是那個叫陸小佳的年輕人,主導了全局。】
陸小佳!
又是這個名字!
錢永昌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那三個字,眼神裏的怨毒,幾乎要化爲實質。
他想起來了。
前段時間,他受人之托,爲坤鵬設計的趙坤改運。那個被趙坤踩在腳下的倒黴蛋,就叫陸小佳。
一個本該在臭水溝裏腐爛的螻蟻,怎麼可能擁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巧合?
不!
世界上沒有這麼多巧合!
唯一的解釋是,這個陸小佳,一直在扮豬吃虎!
“啊——!”
想通了這一點,錢永昌氣得再次噴出一口血。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小醜。
他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陰狠毒辣,在對方面前,都成了一個笑話。
“陸小佳……林初雪……”
錢永昌咬牙切齒的念着這兩個名字。
“你們以爲這樣就贏了?”
“我錢永昌縱橫江湖幾十年,還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他那張幹瘦的臉,因爲極度的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看起來像一只要擇人而噬的惡鬼。
“你們不讓我活,我也要拉你們一起下地獄!”
一個無比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
他踉踉蹌蹌的沖向靜室的另一個角落,那裏有一個上了鎖的黑鐵箱子。
他顫抖着拿出鑰匙,打開箱子。
一股更加陰森,更加血腥的氣息,從箱子裏彌漫出來。
箱子裏,靜靜的躺着七根纏繞着紅線的,嬰兒手臂粗細的黑色釘子。
那不是鐵釘。
而是用人的腿骨,打磨而成的骨釘!
每一根骨釘上,都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怨氣。
——七煞鎖魂樁!
這是他壓箱底的,最歹毒的法器。
原本,這是他爲另一個仇家準備的。
現在,他決定提前動用。
他要用這七根匯聚了無盡怨氣的骨釘,布下一個“逆血咒殺陣”。
這個陣法,會以他自身的精血爲引,不問八字,不問方位,強行咒殺方圓十裏之內,所有與他氣機相連的敵人。
這是一種無差別,同歸於盡的攻擊。
一旦施展,他自己,也必將油盡燈枯,神魂俱滅。
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
紫金山莊,樓王別墅。
陸小佳正坐在客廳柔軟的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台筆記本電腦。
電腦的屏幕上,是匯通銀行城西支行的內部結構圖。
林初雪坐在他對面,那張清冷的臉上,寫滿了專注。
“以銀行保險櫃爲‘陣眼’,以錢永昌自己的存款爲‘氣機引線’,再以‘龍抬頭水’爲‘煞氣之源’……”
她輕聲復盤着整個計劃,每說一句,眼中的震撼就更深一分。
“時間,空間,因果……你竟然將三者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個局,簡直是……一件藝術品。”
她抬起頭,由衷的贊嘆道。
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同輩之人,說出這樣的話。
陸小佳淡淡一笑:“運氣好而已。”
“這不是運氣。”林初雪搖了搖頭,她的眼神無比認真,“我算得出錢永昌的死門,但我絕對想不出,用這種方式去攻擊。你對‘勢’的理解,已經遠在我之上。”
她頓了頓,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那瓶‘龍抬頭水’,就算蘊含龍氣,又如何能源源不斷的攻擊他?法器之威,總有耗盡之時。”
“它確實會耗盡。”陸小佳點了點頭,“但不是現在。”
他指着電腦屏幕上的結構圖。
“我讓你選擇匯通銀行,不僅僅是因爲錢永昌的錢在那裏。”
“更因爲,這家銀行的地下,正好有一個巨大的,廢棄的防空洞。”
“那個防空洞,常年積水,陰暗潮溼,是整個城西‘陰煞之氣’最重的節點。”
“而保險庫,就建在防空洞的正上方。”
“我那瓶‘龍抬頭水’,就像一顆種子。我把它種在那裏,它就會像樹根一樣,源源不斷的汲取下方防空洞裏的‘無根之水’,將其轉化爲‘水煞’,再通過與錢永昌之間的氣機聯系,精準的傳遞過去。”
“只要那個防空洞不幹,我的攻擊,就不會停止。”
聽完這番解釋,林初雪徹底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環環相扣,步步爲營。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算好了一切。
他不僅要殺人,還要誅心。
他要讓錢永昌在無盡的折磨和恐懼中,被自己畢生積攢的不義之財,一點一點的,徹底淹死。
這是何等恐怖的算計,何等霸道的手段!
就在這時。
陸小佳的眉毛,突然微微一挑。
他感覺到,一股極其陰毒,充滿了暴虐和怨恨的“氣”,正從城市的某個角落升起,並且迅速的鎖定了他。
“哦?終於坐不住,要狗急跳牆了麼?”
他非但沒有緊張,嘴角反而露出了一絲冷笑。
“怎麼了?”林初雪也感覺到了那股不祥的氣息,臉色微微一變。
“沒事,一點垂死的掙扎而已。”
陸小佳靠在沙發上,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換。
“看着吧,好戲的最後一幕,要上演了。”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能量波動,如同海嘯,跨越了數十公裏的空間,狠狠的撞在了紫金山莊的別墅之上。
別墅的玻璃窗,發出了“嗡嗡”的輕鳴。
林初雪臉色一白,感覺一股巨大的壓力憑空出現,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能感覺到,那股攻擊中蘊含的怨毒和殺意,足以讓任何一個沒有防備的術士,當場神魂破碎,暴斃而亡。
然而。
預想中的沖擊,並沒有到來。
那股狂暴的能量,在接觸到別墅外牆的瞬間,就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不可摧的牆壁。
只見客廳中央那尊古樸的宣德爐,爐身之上,那股鎮壓萬物的煌煌紫氣,猛地光芒大盛。
一個由純粹紫氣凝聚而成的,若有若無的龍形虛影,從爐中盤旋而上,發出一聲震懾神魂的無聲咆哮。
“轟!”
那股來勢洶洶的陰毒能量,在遇到這股浩然龍氣的瞬間,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熔岩,頃刻間土崩瓦解,煙消雲散。
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能在別墅內掀起。
國運重寶,萬法不侵!
林初雪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她這才明白,陸小佳爲什麼一定要住進這棟煞氣最重的“樓王”。
因爲這裏,就是他爲自己打造的,最堅固的堡壘。
任何攻擊,到了這裏,都只會變成一個笑話。
“遊戲,結束了。”
陸小佳緩緩開口,聲音裏不帶一絲感情。
……
城郊庭院,靜室之內。
錢永昌披頭散發,七竅流血,他將七根森白的骨釘,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釘在自己身體周圍。
他以自己的心髒爲陣眼,催動了全部的精血和殘存的法力,發動了這同歸於盡的最後一擊。
然而,他引以爲傲的“逆血咒殺陣”,卻如同泥牛入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
緊接着,一股比之前強烈十倍的術法反噬之力,轟然降臨。
“噗——”
錢永昌噴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一塊塊破碎的內髒。
他那幹瘦的身體,像是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的幹癟下去。
烏黑的頭發,在瞬間變得雪白,枯槁。
臉上的皮膚,也像脫水的橘子皮,布滿了深深的褶皺。
短短幾秒鍾,他就從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變成了一具仿佛已經風幹了百年的幹屍。
他的生機,他的命火,在這一刻,被徹底抽幹,徹底湮滅。
他那雙圓睜的眼睛裏,還殘留着無盡的驚恐,不甘,和怨毒。
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惹上了一個怎樣恐怖的存在。
別墅裏,陸小佳緩緩收回了目光。
在他的視野裏,那股代表着錢永昌的,污濁不堪的氣運,已經徹底消散了。
“自作孽,不可活。”
他端起茶幾上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
一個在玄學界作惡多端的毒瘤,就此,灰飛煙滅。
他轉頭,看向身邊依舊處於震驚中的林初雪,微微一笑。
“林小姐,現在,你對‘空間’的力量,還有疑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