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保衛處的審訊室,四面牆白得瘮人。
一盞沒燈罩的大燈泡從屋頂吊下來,光線又白又硬,照得那張孤零零的鐵椅子直冒寒氣。
易中海就坐在這張椅子上。
手腕上沒戴家夥,可他渾身都難受,比戴着千斤的鐐銬還沉。屋裏除了他,就是對面兩個面無表情的軍人,一聲不吭。
那股子沉默的壓力,讓他胸口發悶,喘不過氣。
他強行挺了挺腰,想拿出在院裏訓話的架子。
“同志,這裏面一定有天大的誤會。”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拿捏得恰到好處,既委屈又不解,“我是九十五號院的一大爺,程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孩子爹媽都沒了,我這個當長輩的,能不心疼嗎?”
他看着對面那個年輕人,就是帶隊抓他的張秘書。
“程錚那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他爹媽留下的撫恤金、工作名額,多要緊的東西!我怕他被人騙了,這才想着幫他代爲保管。我們都是爲了他好啊!誰知道那孩子受刺激太深,瘋了,不分青紅皂白就動刀子……”
他說的情真意切,眼角甚至硬擠出幾分溼潤。
張秘書一聲不吭地聽着,手裏轉着一支筆,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易中海心裏稍稍定了定,覺得這套說辭天衣無縫。只要咬死是“爲孩子好”,是“鄰裏互助”,天大的事,最後也就是個民事糾紛。
……
隔壁審訊室,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的老天爺啊!還有沒有王法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賈張氏一進來,二話不說就往地上一癱,雙手拍着大腿,哭天搶地。
“我那死鬼男人走得早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東旭拉扯大,容易嗎我!現在倒好,你們不分青白就抓好人!我兒子被人捅了,半死不活,你們不抓那個殺人凶手,反倒來抓我們受害者……”
她正嚎得起勁,對面的審訊員,一個臉上帶着淺疤的漢子,猛地一拍桌子!
“砰!”
鐵桌子嗡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來。
賈張氏的哭嚎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後半截的調子硬生生卡在喉嚨裏。
“這裏是軍區保衛處,不是你家炕頭!”疤臉漢子聲音不大,卻像刀子一樣扎人,“再敢嚎一個字,信不信我把你扔進禁閉室,讓你跟耗子作伴去?”
賈張氏嚇得一哆嗦,渾身的肥肉都顫了顫。她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坐回椅子上,不敢再出聲,一雙三角眼卻惡毒地剜着對面的審訊員。
……
最先垮的,是賈東旭。
他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裏,腿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一個年輕戰士搬了張凳子坐在他對面,什麼也不問,就是慢條斯理地擦着手裏的槍。
刺刀在燈光下,幽藍幽藍的。
賈東旭看着那刺刀,就想起程錚捅他時那冰冷的眼神,褲襠裏又是一陣發熱。
“姓名。”年輕戰士終於開口了。
“賈……賈東旭。”
“知道爲什麼帶你來嗎?”
“我……我不知道……我是受害者啊!程錚那小畜生捅了我!你們該抓他!”賈東旭還想嘴硬。
年輕戰士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可那笑卻冷冰冰的。
“搶劫烈士家屬財物,毆打烈士遺孤致其重傷,意圖謀害其性命。你知道這幾條罪加起來,夠槍斃你幾回嗎?”
“槍……槍斃?!”
賈東旭的腦子“嗡”的一下,徹底炸了。
他就是想占點便宜,住上大房子,哪想過會跟“槍斃”兩個字扯上關系!
“不!不是我!我沒有!”他鼻涕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心理防線土崩瓦解,“是易中海!都是易中海那個老王八蛋指使的!”
爲了活命,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吼了出來。
“是他!是他跟我們說,程錚家絕戶了,爹媽都死了,剩下一個半大孩子和一個奶娃娃,成不了氣候!他說那房子、錢、工作,我們不拿,也便宜了外人!是他讓我們去的!”
“動手也是他默許的!他說程錚那小子不懂事,該教訓教訓!我……我就是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撞到桌角的!對!是他自己撞的!”
對面的年輕戰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還有!還有我媽!”賈東旭徹底瘋了,開始瘋狂攀咬,“搶東西也是我媽帶的頭!她第一個沖進去搶錢箱子!院裏的人都看見了!她搶得最多!不管我的事啊!我就是從犯!我是被逼的!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他跪在地上,抱着戰士的腿,哭得像個三百斤的孩子。
易中海的審訊室。
他已經把那套“爲了孩子好”的說辭,翻來覆去講了三遍。
對面的張秘書終於放下了筆。
“說完了?”
“說完了。”易中海點點頭,一臉坦然,“同志,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我們鄰裏之間有點小矛盾。你們把他找回來,我當面跟他道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他想把事情定性爲“鄰裏糾紛”,大事化小。
張秘書沒說話,只是朝門口示意了一下。
門開了,一名戰士抱着一個木箱子走了進來。
“譁啦——”
箱子被打開,裏面的東西全倒在了桌子上。
花花綠綠的鈔票,各種糧票、布票,還有一本紅色的撫恤金存折。
易中海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箱子,他認得!是程家的!
“易中海,這是從賈張氏屋裏搜出來的。”張秘書拿起那本存折,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說你是代爲保管,那這東西,怎麼會跑到賈家人的床底下?”
“這……這……”易中海的額頭,瞬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這是賈張氏那個潑婦偷的!跟我沒關系!我根本不知情!”
他立刻把賈張氏推了出來當擋箭牌。
“是嗎?”張秘書笑了,那笑容裏全是冰冷的嘲諷,“賈東旭可不是這麼說的。他已經全招了。”
張秘書把一份剛剛記錄好的口供,拍在了易中海面前。
“他指認,是你,一手策劃了侵占程家財產的計劃。是你,默許甚至慫恿他動手毆打程錚。是你,提議將烈士遺孤程雨,扔去福利院。”
“吃絕戶,這三個字,也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吧?”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易中海的心上。
他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
完了。
他知道賈東旭那個廢物靠不住,可沒想到他會賣自己賣得這麼徹底!
“他……他胡說!他血口噴人!”易中海的聲音開始發顫,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鎮定,“他是爲了脫罪,故意攀咬我!同志,你要相信我,我可是廠裏的八級鉗工,是多年的先進工作者!我怎麼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張秘書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易中海,你到現在還覺得,這只是鄰裏糾紛嗎?”
張秘書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地說道:“程錚後腦撕裂傷,腦震蕩,失血過多。醫生說,如果再晚送來半個小時,人就沒了。這叫,故意傷害罪,情節嚴重的,就是故意殺人未遂。”
“你們在烈士靈堂前,公然搶奪其撫恤金和遺物,這叫,搶劫罪。”
“你身爲院裏聯絡員,非但不加制止,反而主謀策劃,罪加一等!”
“易中海,你以爲你只是丟了面子嗎?不,你是在拿你的命,賭你那點貪婪!”
易中海的身體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他徹底慌了。
張秘書看着他這副樣子,緩緩靠回椅背,拋出了最後一擊。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
張秘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程錚同志,已經醒了。”
“他身體正在恢復,精神狀態也很好。他說,他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每一件事,記得你說的每一個字。”
“他要親自和你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