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染那話不是問句,樹在山風裏飄搖,樹影落在地上,無預無兆地壓下一片濃沉的深暗,如他忽然垂下的長睫。

姜染隱隱覺得身上發寒,夜裏也像變了天似的,他慢條斯理地看了她一眼,經過一點短暫的思考,轉向屍體方向,“你看不出來,他是被他殺死的?”

姜染面對死人的表情,就像王記包子鋪的老王面對一盆包子餡兒,都是營生裏的東西,裝進棺材裏的就是生意,裝不進去的就是餿了的包子餡兒。她對餿餡兒感情一般,不客氣的把趴着的人來了個打翻面,重新端詳了一番死狀。

這人是傷在喉嚨上斷的氣,另一個死於劍傷,致命一擊是在心口,她盯着兩人的傷處,自己也暗自稱奇,像能看出他們是在什麼樣的招式下遭的難。她尋蹤覓跡的想,賊人確實死於流星鏢,另一個也確實死於寒塵劍,但劍和鏢不管用了多精巧的招式掩飾,她都覺得這事是付錦衾幹的。

“你跟他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她頑固不化地問他。

真是頭倔驢,你把她往活路上引,她非往死路裏跳。

付錦衾狐疑地看她,“看出什麼來了?說說。”

說錯了能活,說對了,她還能追上那兩個的“腳步”。

她回他一臉茫然,像在看一片大霧,那些從眼前飛快略過的招式她叫不上名字,總不能打給他看。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發了會愣,付錦衾勉爲其難給了她一個理由,“我們家開點心鋪之前是開鏢局的,我爹死後留下一筆財產,惹來各方爭搶,這兩個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他看看她,“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他已經爲她退了兩步,接下的回答合不合他心意很重要。荒郊野嶺不在乎多一具屍體,活人的嘴永遠沒有死人嚴,她若是個聰明的瘋子,就應該信以爲真。否則,不管是她和她鋪裏那五個夥計都不能留!

姜染說,“有。”

付錦衾蹙了蹙眉,這一刻的復雜心思只有自己懂,樹上有片葉子落到袖口上了,他抬指捻了,看向她脆弱的脖子,“什麼問題?”

她一手指向周計鄲,“他身上有沒有十兩銀子?”

“什麼?”付錦衾簡直懷疑自己重聽了。

姜染第一次在付錦衾臉上看到如此強烈的疑問,也覺得不解,他以爲她要問什麼?什麼能比錢重要?他們家現在加她八口人,八張嘴要吃飯,好不容易抓到賊人能不想追回來點兒嗎?

她看他不懂人間疾苦,直接去周計鄲身上翻找,月下那顆黑漆漆的腦袋低垂,各處口袋都翻遍了,才喪氣地抬起頭,“他身上怎麼一個子兒都沒有?”

付閣主沒說話,眼睛裏說不上是嫌棄還是無語。

她認定他是凶手,但她只對這兩個人的死因好奇,他說給她聽她就信了,至於後續,她在意的永遠是她能追回多少錢!

再看姜染,搜完賊人又去搜鄭路揚,姓鄭的身上倒有些碎銀子,被她一把抓了揣進前襟,手上有扳指,拽下來,脖子上有鏈子,扥下來,付錦衾都懷疑她之前幹過土匪!

再打眼四處瞅瞅,地上還落着張地圖,不知經歷過什麼惡戰,已經毀了大半,她端詳一會兒照舊扔回去,對看向她的付錦衾道,“那地圖就是你爹藏銀子的地方吧?”

付錦衾嗯了一聲,端詳姜染的臉,沒看出異樣,既沒對地圖好奇,也沒對“藏銀子”的地方好奇,只繼續道,“難怪你要毀了,這會兒誰也看不清了,就不會再有麻煩上門了。”

你看她瘋,腦子卻不亂,地圖毀去大半,遠比直接帶走合理,否則這兩人爲了地圖相互廝殺,圖卻沒了,豈不更蹊蹺。

說完她略帶遺憾的搖頭,“這人既是你殺的,便不好再報官了,只可惜我那棺材錢打水漂了。”

鄭路揚身上那些加一塊,面前值五兩銀子,雖不算多,也不算白來一場。她一手提燈籠、更鑼,一手去挎付錦衾的胳膊,說回家吧,“隔一會兒我還得打三更呢。”

她搜完了銀子,這事兒在她這裏就算徹底翻篇了。

這事兒在付閣主這兒也算過去了,不過,付錦衾看看她抓在他衣袖上的手,半邊身子都掛在他身上。她又沒穿厚襖,他是個大男人不虧什麼,她總這麼不矯情就不得不管束了,“往邊上去點兒,擠。”

她在他眼裏一直是半個“野人”,他跟她講不明白規矩,胳膊不方便亂動,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推她的腦門,她被推開倒是沒再湊近,說出來的話卻叫他意外。

“擠着走才暖和,我今兒穿少了,就一件夾棉罩子衫,落了汗就覺出寒了。你不讓我挨着你,是因爲男女授受不親吧?”

他停下腳,臉上有幾分驚異,“你還知道這個?”他還以爲她天生地養,不識人間禮法,不懂煙火紅塵呢。

“怎麼不知道,我只有在醜人面前才注意這個,你這樣的避諱什麼。”

這人沒瘋之前是不是也這樣?

付錦衾沒想過她在這方面是這麼伶俐個主兒,偏着頭打量,想到上次她跟他說去過歌舞坊,他以爲是信口胡謅,如今看來倒像是隨性而至了。

燈籠只能照清前路的影兒,周圍黑漆漆的,她聽不見他的聲兒,挨近了,觸了觸他的手背,“男人喜歡漂亮姑娘,姑娘也喜歡好看男人。便如樂安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偷着眼看你,肯定也是惦記你。你那間點心鋪,你在的時候就總有女人進來買點心,真是奔點心去的?”

她碰他手背上了癮,暗處窺不見神情,便像喚醒了一頭劣獸,躍躍欲試地想要打亂世間章法。她想牽他的手,這種感覺分外強烈。

姜染是個想到什麼就要做什麼的人,一個搖晃就抓住了,他乜下眼看她,又將視線收回去。

“你呢?”他帶着她往前走,衣角劃過落霜的草,“你惦記我什麼?”

真古怪,這樣的夜,這樣的人,原本不該有這樣的對話,不知是什麼地方出了錯。

她望着他的側臉出神。

他自持,偶爾又不煞性兒,脾氣來了若是想讓人知道,就明明白白地讓你看見,不想讓人知道,心裏頭翻江倒海,看着都是一片和風靜湖。偏又生了那樣一張臉,那樣一身派頭,她拿不住他,手得虛攏着,越是這樣越勾人。

“說不上來,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她說,“我現在連林令洗澡都不怎麼看了。”

燈籠裏的光有限,她仰着臉跟他說話,沒注意前面有雪坑,晌午出過太陽,那坑就化了一口水汪在那裏,他拉了她一把,她沒站穩,半邊身子歪在他前襟上,聽到他說,“把‘怎麼’去掉。”

她回想之前那話,瞬間垮下臉,“不看了?”那多可惜!這世間顏色千千萬萬,林令白白淨淨的,雖不如他絕色,到底也是鄰家少年好風貌。

你還不少惦記,誰的便宜都想占。

付錦衾似笑非笑地把她扶起來,“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兒遂你的願!”

他那雙眼睛,天然生得就夠誘!長睫壓下來,寒潭上的風似的,眼梢裏都有一種風流況味。

姜染癡癡看着,打蛇棍上,“我要是不占別人便宜你就讓我占你的?”

還想怎麼占?上回聞個香都被你扒到領口了。

付錦衾覺得自己大抵是倦了,才會大半夜跟她在這兒說瘋話,鬆開手,讓她好好走路。

兩人安安靜靜走了一小程,又聽到她問,“你爹既然給你留了那麼錢,你爲什麼不願意給夥計發工錢。”

“點心做成那樣,你願意給嗎?”他淡一挑眉,沒告訴她,他們還有旁的進項。

姜染點頭,心說確實,你就好比這做飯,人吃不下去,送到畜生嘴裏都不正經吃,還敢自稱廚子?再比如這夥計,一件正經事都不做,光會嘮叨,還能叫夥計?

她對此頗有一番深切體會,沒說出來,因爲付錦衾那夥計是花錢雇的,做不好罪過更大,她那夥計不拿錢,只是一味的無所事事和霍霍食材。

付錦衾說,“你從哪招的這些人。”

姜染眉心好像擰出一個“鬧”字,“不是我招的,我聽他們說是自小就跟着我的,說是我爹的學徒?”

“你對他們沒印象嗎?”

“沒有。”

交赤林距離樂安有段距離,兩人一路閒聊,倒也不覺得道路漫長,沒過多時就到城門樓前了。

姜染從樓下往上看,翻出去的時候沒覺得這門高,此時一瞧,簡直像是巍峨壯麗的一座大山。

之前怎麼翻出來的?她摸那扇朱漆的門,眼睛瞟着付錦衾。

“再試試。”付錦衾袖手旁觀,示意她再翻一次。

她跑了一晚上又走了一程子路,實在不想再動了,皺着眉頭說,“我怕我一頭碰死在這兒,你好事做到底,帶我翻過去吧。”

他沒動,她盯着他看了一陣,懷疑他是在變相問她要“飛”過去的路費。他要是把她扔在這兒,她就得在門外看一晚上城門,她那更還沒打完呢!

“多少錢啊?多了我可沒有!”她埋頭去翻胸前荷包,氣急敗壞的模樣。

現在一兩銀子她都掰碎了花,他爹給他留那麼多錢,一堆人搶!那得多大的數目,怎麼還惦記她這點小錢。

誰問她要錢了。

他在陰影裏笑,聲氣兒淡淡的,說不出的清朗,他鬆散下來的時候不多,她一徑看着,嘴角也跟着上揚。迅速揣回銀子,說你逗我玩兒呢?

膽子也大,張臂摟他的腰,他怔了一下,無奈地偏開頭,原本以爲會被他攔腰抱着飛進去,沒承想他揚頭喚了聲,“老常。”

她兩手都沒來得及收攏,就僵在了路上。

“誒!”城門樓上迅速有人應了聲兒,姜染倒退着往上看,正好瞧見一個花白頭發的守門差官探着燈籠往下照,他問他們,“是付公子回來了嗎?”

付錦衾“嗯”了一聲,那人就緊趕慢趕地下來開了城門。姜染暗自訝異,之前還以爲付錦衾跟死的那兩個一樣是飛出去的,沒承想人家是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她沒忍住好奇,低聲說,“你跟官府的人還認識?”

付錦衾隨口一帶,“有點親戚。”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姜染見他不想多說,也沒再追問,心裏還是有點擔憂。偷眼瞧着老頭重回了城門樓,才對付錦衾道,“就算有親戚,回頭林子裏的屍體露了,官府也得查吧?”周計鄲是通緝犯,死了就死了,剩下那個怎麼辦?那人穿得體面,應該有些來頭。她通過那人想到之前的張金寶了,穿的好的人背後都有一大家子人。

還知道替他操心了。

付錦衾腳下不停,說,“不會,交赤林裏只會剩下一具屍體。”

弩山派的人會給鄭路揚收屍。

“你不回去嗎?”付錦衾看她跟他到門口。

“我還要打更呢。”她提起更鑼,不知是不是怕他疑心,她拉着他的袖子主動道,“今夜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同旁人說,包括我鋪子裏的人。”

姜染認真看人的時候,眼裏有種不諳世事的,近乎獸性的真誠。你知道這是一匹吃肉的狼,嘴裏有獠牙,手上有利爪,但狼對狼很忠誠,她不在意他吃了哪些獵物,也不介意他撕開過什麼人。若說付錦衾不煞性兒,姜染就是根本煞不住性兒,隨性而爲,任性而至,說白了,他們都是看誰順眼,誰就是好人的那類人。

付錦衾笑了。

“知道了。”他若是不信她,她回不來。

“那我走啦,你快回去睡吧。”她倒退着沖他搖手,檐上落下一點雪,剛好飄到她頭上,她楞楞向上抬眼,眼睛幾乎豆在一起,可能是覺得很傻,“咯咯咯”的笑,晃着腦袋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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