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沉重的裹屍布,死死捂住了這片荒原。
三十萬大軍集結在漆黑的曠野上。
沒有火把,沒有戰鼓,只有壓抑到極點的呼吸聲,還有鎧甲碰撞發出的細碎聲響。
不安的情緒像瘟疫一樣在隊伍裏蔓延。
“咱們這是要去哪?逃命嗎?”
“肯定是逃命啊!傅將軍殺了顧帥,這是捅破了天的大罪,再不跑,等着皇帝砍腦袋嗎?”
“完犢子了,俺娘還在老家等着俺回去娶媳婦呢,這下成了反賊,全家都得被連累……”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士兵們的臉上寫滿了迷茫和恐懼。
他們習慣了聽命行事,習慣了做大楚的順民,突然變成“反賊”,這巨大的身份落差讓他們本能地想要逃避。
“都把嘴給老子閉上!”
一聲暴喝,在真氣的加持下,如同平地起驚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
高高的點將台上。
傅時禮一身黑甲,手中提着那把還在滴血的橫刀。
而在他的左手裏,正抓着一卷明黃色的卷軸。
那是大楚皇室特有的聖旨,上面繡着五爪金龍,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威嚴。
“都認得這個吧?”
傅時禮揚了揚手中的聖旨,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這是顧澤那個蠢貨求來的‘招安令’。”
“上面寫着,只要我們退兵,只要我們自縛雙手去請罪,皇帝陛下就會寬宏大量,既往不咎。”
底下瞬間安靜了。
無數雙眼睛盯着那卷聖旨,眼神裏透出一絲希冀。
既往不咎?
那是不是說明,他們不用死了?不用背上反賊的罵名了?
“呵。”
傅時禮笑了。
笑聲冷冽,充滿了對智商的羞辱。
“你們信嗎?”
“你們真的相信,那個坐在金鑾殿裏、連親兄弟都殺了個幹幹淨淨的皇帝老兒,會放過我們這群握着刀把子的丘八?”
全場死寂。
士兵們的眼神開始閃爍。
“別做夢了!”
傅時禮猛地提高了音量,聲音變得尖銳而刺耳,像刀子一樣刮着每個人的耳膜。
“皇帝的記性可好了,秋後算賬這種事,他比誰都熟練!”
“只要你們放下了手裏的刀,只要你們脫下了這身盔甲,你們就是案板上的魚肉!”
“到時候,別說封妻蔭子,就連你們老家的爹娘,都會因爲你們今天的愚蠢,被官府抓去充軍,被流放千裏!”
嘶——!
人群中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恐懼,再次被喚醒。
而且比剛才更加猛烈。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你們想死嗎?想全家死絕嗎?”
傅時禮雙手猛地用力。
嗤啦——!
那卷象征着皇權、象征着最後一點“回頭路”的聖旨,被他當衆撕成了兩半。
破碎的黃綢隨風飄散,像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路斷了。”
傅時禮把碎布扔在腳下,狠狠踩進泥裏。
“從現在起,我們沒有退路了。”
“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被皇帝像殺狗一樣殺掉,要麼……”
他猛地拔出橫刀,刀尖直指遠處那座燈火通明的金陵城。
“跟着老子,殺進去!”
“看見那座城了嗎?那是大楚最富庶的地方!”
“國庫裏堆積如山的金銀,那是你們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後宮裏那些細皮嫩肉的娘娘,是不是比你們家裏的黃臉婆水靈?”
“只要攻進去,錢是你們的,女人是你們的,這大楚的天下,也是你們的!”
轟!
這番話太露骨了。
太粗俗了。
沒有任何仁義道德的修飾,直接把人類最原始的欲望——貪婪和色欲,血淋淋地扒開了放在這三十萬大漢面前。
但這也太管用了。
對於這群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大頭兵來說,什麼忠君愛國都是狗屁,只有拿到手裏的銀子和摟在懷裏的女人才是真的!
原本迷茫的眼神變了。
變得赤紅,變得貪婪,變得像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野狼。
既然退也是死,那爲什麼不拼一把?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
就像是一顆火星掉進了炸藥桶。
“反了!”
王蠻子舉着鬼頭刀,扯着破鑼嗓子嘶吼。
“反了!去他娘的皇帝老兒!”
“搶錢!搶糧!搶娘們!”
“殺進金陵城,大家一起坐龍椅!”
三十萬人的怒吼聲匯聚在一起,化作了一股足以掀翻蒼穹的聲浪。
“反了!”
“反了!”
大地在顫抖,夜空被殺氣沖散。
那股恐怖的意志,讓遠處的金陵城似乎都黯淡了幾分。
傅時禮站在高台上,感受着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臉上的笑容愈發猙獰。
民心可用?
不。
是“欲”心可用。
只要點燃了這把火,這世上就沒有攻不破的城。
“很好。”
傅時禮收刀回鞘,大手一揮,指向那座沉默的皇都。
“全軍聽令!”
“調轉矛頭,列攻城陣型!”
“今晚,老子要帶你們去皇帝的御書房裏睡覺!”
大軍轟然應諾。
原本準備撤退的隊伍,像一條被激怒的巨龍,在夜色中緩緩掉頭,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與此同時。
三十裏外,金陵城頭。
寒風凜冽。
蘇宛音還穿着那身單薄的素衣,扶着冰冷的牆垛,望着漆黑的遠方。
她的眼睛都哭腫了,嗓子也喊啞了。
“顧澤哥哥……”
“你怎麼還沒來?”
“你不是說,你會負荊請罪,會跪在城下求我原諒嗎?”
她還在幻想着那個淒美的畫面。
幻想着顧澤一身血痕,跪在她腳下,而她含淚扶起他,成就一段千古佳話。
就在這時。
大地突然開始微微震顫。
遠處漆黑的地平線上,隱約傳來一陣陣如同悶雷般的轟鳴聲。
那是千軍萬馬奔騰的聲音。
蘇宛音眼睛一亮,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來了!”
“我就知道,顧澤哥哥舍不得讓我等太久!”
她急忙整理了一下凌亂的發絲,對着旁邊的宮女催促道:
“快!快看看我的妝花了沒有?”
“顧澤哥哥馬上就要到了,我要讓他看到我最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