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晨曦透過百葉窗，在林默的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剛泡好一杯熱茶，手機屏幕便無聲亮起，是高啓盛發來的短信，簡短而焦灼：“我哥寫了計劃書，但不敢交。”
林默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仿佛在計算着某個節拍。
他從容起身，從書櫃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京海市中小企業扶持政策匯編》。
翻開書頁的動作不緊不慢，最終停在了“冷鏈運輸專項補貼”那一頁上。
他撕下一張黃色便籤，寫下幾個字，工整地貼在頁面頂端，隨後將這一頁連同便籤，小心翼翼地夾入另一份嶄新的《舊廠街商戶聯營試點申報指南》中。
做完這一切，他撥通了高啓盛的電話：“來我辦公室一趟，取份文件。記住，你是市政府的實習生，幫舊廠街的商戶跑腿諮詢。”
他掛斷電話，目光投向窗外。
他深知，此刻的高啓強就像一頭困在淺灘的猛獸，他需要的不是幾條小魚，而是一場足以改變潮水方向的大雨。
錢，永遠是最低級的籌碼。
他要給的，是“合法性”，一個能讓高啓強堂而皇之擴張、讓所有對手都無話可說的官方理由。
這份由市政府印發、由他“無意間”透露的文件，就是高啓強夢寐以求的護身符。
舊廠街的魚腥味中，高啓強的手指帶着一絲顫抖，反復摩挲着那份《申報指南》。
上面的油墨香仿佛帶着一種權力的味道，讓他既渴望又敬畏。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聯營體法人代表須具備三年以上經營經驗”這條規定上，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才在舊廠街站穩腳跟多久？
這道門檻，他跨不過去。
“哥，你看這裏！”高啓盛的手指點在附件表格的一角，那裏有一行更小的字：“聯合申報可由牽頭人代爲注冊”。
更關鍵的是，旁邊還有一行鋼筆手寫的批注，字跡清秀有力：“特殊情況可一事一議”。
高啓強的心髒猛地一震。
這行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所有的疑慮和不安。
這不是一個常規的機會，這是有人在爲他破例，在爲他量身定做一條登天之路。
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林科員，究竟是誰？
他不再猶豫，猛地一拍桌子，對高啓盛說：“去，把街上所有魚檔的老板都叫過來，就說我請大家喝茶，有發財的大好事要商量！”
會議就在高啓強的魚檔裏召開，十幾個商戶擠在狹小的空間裏，空氣中彌漫着魚腥和汗味。
高啓強將“統一采購、統一分銷”的聯營模式和盤托出，承諾可以拿到更低的進價，還能對接更大的市場。
商戶們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懷疑。
他們習慣了單打獨鬥，誰也不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別人手上，尤其還是剛剛冒頭的高啓強。
與此同時，白金瀚酒店的地下監控室內，數十個屏幕分割着京海市的各個角落。
林默坐在中央的皮椅上，靜靜地看着其中一個屏幕的實時畫面，正是高啓強魚檔內的會議。
老默站在他身後，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影子，低聲匯報：“唐小龍的人混進去了，帶了錄音設備。”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拿出手機，熟練地輸入一串代碼，發送了一條加密指令：“通知‘海川文化’行政部，以公司名義向商務局發函，就‘城市民生保供網絡’項目進行諮詢，重點問詢舊廠街冷鏈系統的接入標準，強調優先支持已完成工商注冊的聯營體。”
市政府大樓，孟鈺再一次站在了林默的辦公室門口。
這一次，她手裏的不再是詢問筆錄，而是一張蓋着市局技術科紅章的協查函，要求調取林默近半年來所有外出公務的影像記錄和行程單。
林默親自把她迎了進來，態度謙和得無可挑剔：“孟法醫，我能理解你的懷疑和你的職責。請坐。”
他沒有絲毫的推諉，當着孟鈺的面，從檔案櫃裏取出一疊厚厚的材料，每一份都裝訂得整整齊齊。
“你要查的每一次調研，這裏都有領導的籤批文件、同行人員名單、以及會議紀要。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一份份核對，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
他坦然地迎向孟鈺審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靜，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個勤懇工作的普通公務員。
孟鈺看着那座由完美程序和合規文件堆砌起來的堡壘，竟一時語塞。
她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攻擊的缺口，但女人的直覺尖銳地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正是在用這些無懈可擊的“合規”，編織一張籠罩整個京海的精密大網。
深夜，舊廠街恢復了寧靜。
高啓強獨自一人在魚檔昏黃的燈光下，用鉛筆和賬本核算着聯營體的啓動成本。
突然，他動作一滯，目光死死地盯住賬本的最後一頁。
那上面，多出了一筆記賬，是他從未見過的。
摘要欄寫着：冷鏈設備預付款。
金額：捌萬元整。
打款單位：京海市商務局臨時賬戶。
高啓強驚得猛然站起身，椅子被帶倒在地，發出一聲刺耳的響動。
他渾身冰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顫抖着手掏出手機，立刻撥通了高啓盛的電話，聲音都變了調：“阿盛，賬上……賬上多了一筆錢，八萬塊，說是商務局打的……這是真的嗎？”
電話那頭，高啓盛的聲音被刻意壓低，帶着一絲興奮和緊張：“哥，別問來源，也別聲張，籤收就行。林科員剛才聯系我了，他說，第一筆錢進了賬，我們才算真正上了牌桌，以後才有繼續談合作的資格。”
高啓強掛斷電話，無力地靠在牆上，心髒狂跳。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巷口，仿佛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着他。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巷口最深的陰影裏，老默正蹲在那裏，指尖夾着一根快要燃盡的煙。
煙頭的火光一明一暗，映亮了他手中捏着的一張銀行電子轉賬憑證的復印件。
正是他，在昨夜僞裝成財政局的工作人員，潛入區國庫支付中心，利用系統維護的漏洞，“補錄”了這條足以以假亂真的電子支付指令。
風，起於青萍之末。
高啓強緩緩地直起身，重新坐回桌前。
他拿起鉛筆，在賬本上那筆八萬元的款項後面，重重地打了一個勾。
這一刻，他眼中的猶豫和恐懼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推上絕路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野心。
棋局已開，第一枚賭注已經由看不見的手，重重地落在了棋盤之上。
